《造侠者金庸》里写道:……(那些人物)在他(金庸)面前一个个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使他寝食不安,辗转反侧,有时在幻想中还发现自己与小说中的英雄一道骑上骏马,去救某个落难的公子或小姐,一番行侠仗义之后,说不准有某种奇缘。有时过于投入,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不知不觉就手舞足蹈起来,引得人纷纷回头。当他觉察时,不禁面红耳赤。这与我的童年何其相似,简直一模一样。彼时深山之中,我作为一个很不称职的牧童,手举一把镰刀,将青松削而为剑,马桑砍而为刀,修竹剪而为枪。在大尖山半腰宽阔的草坪里,舞枪弄棒,长刀乱劈,也曾做过几年“英雄”。那时节,花草树木都是我假想的敌人,在群“敌”环嗣中,我也学着金庸先生笔下的大英雄乔峰仰天长啸,真可谓是“草木皆兵”,只不过这兵们有些可爱罢了。当然,我也不能总是赢,偶尔得幻想着自己如何如何被人暗算,哪里哪里受了重伤,口吐鲜血,汗流浃背,同时还要义正言辞,威武不屈,有时候也俏皮诙谐(因为一味正经久了就不好玩了)。会想着在我受伤在地的时候,什么人出现了,或美女,或金兰弟兄,伤好之后……然而,更多时候是练着练着想着想着,却听到一声从远处传来:“牛吃苞谷了……”之前的故事纯属虚构,是幻想的,只有我这个“主角”是真实的,而从牛吃苞谷这里开始,故事才是真实的,才真正的惊心动魄,因为,这一声往往是我爷爷突如其来的怒吼!晚上回到家,吃完饭,爷爷一阵痛斥,我只好乖乖地坐在火垄边,垂头低眼,战战兢兢。爷爷是个十分严厉的人,正直善良,又相当有魄力,我对他是又敬又怕。每天我去山上放牛,就会带回一把木刀或木剑,然后偷偷藏在屋后那一堆也不知放了几十年的老木头缝里,不过第二天中午我挥鞭上山的时候,他往往会看着我走远了才回去喝茶,所以我就没机取那些兵器,不过还好,走远了我可以再回去,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回屋了,我就赶紧取了兵器,小心翼翼地溜之大吉了。可有时候他没有出门“送”我,正中下怀,便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屋后,可是呢,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我的神兵利器,为什么呢?好家伙,给我拿去烧火煮猪食了,把我伤心得呀,那可是我心爱的“倚天屠龙红缨枪”啊!难怪今儿会这样放松警惕。不过无妨,一把镰刀在手,大山就是我的兵工厂,林木就是我的原材料,再造神兵利器又有何难!所以无需沮丧。不过有时候牛在我身边呢,爷爷也会突然袭击,见我在兢兢业业地造剑磨刀,难免一阵劈头盖脸的怒火喷涌而出,吓得我从一匹纵横天下的烈马瞬间变成了一只委屈的小猫。他横眉怒目地折了我的剑,断了我的枪,夺了我的镰刀。镰刀被夺,这下没折了吧!别急,他有他的兵法我有我的奇谋。他毁掉那些武器不过是我略施的小计。因为,这些都不是当天所造的“利刃神兵”,而只是用来麻痹他有可能突如其来搞偷袭的次品。真正心仪的好剑早就藏起来了,一般在他出现之前不会轻易亮出来的。这招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每为自己的“军事奇才”而自鸣得意。至于镰刀,每天都得带着出门的,他不可能直接不许我带镰刀上山(当然会给我最钝那把),因为我要割草给牛吃呀,悬崖边上或者苞谷地里草好,而牛又不能到的地方,我就去割给它吃。爷爷就仿佛我的“监军”,我在哪里放牛,他就有可能在哪里出现,有时候是他当天准备在哪块地里薅苞谷,我就得在他对面那匹山上放牛,以便他“监视”。这种情况下,我就不能“拔剑四顾心茫然”,“一舞剑气动四方”了,只能高卧林中,待那“铁马冰河入梦来”。幻想着那些激烈的场面,口中稀里哗啦地跟着想象的人物的口气说话(反正周围好远好远的地方都没有人)。我可以编造故事,惊心动魄的场面,生死交割的瞬间,恩爱缠绵的婉转……“牛吃苞谷了……”我嘞天,赶紧从故事里杀出来,起身四望:牛在哪儿呢?“啊边……”爷爷一般会怒气冲冲地任我打转,只有哥哥会指点迷津,大声告诉我大黄牛所在的方向,惊魂未定,我赶紧跑向山的另一边,气喘吁吁地把牛打开。诗云:小时候乡愁是一段深情的幻想我在这头牛在那头我跟牛的关系是极好的,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特别长,虽然牛换了一茬又一茬,卖了牯,买了犊,到底伴我在山上度过了美好的几年。哥哥长我一岁,帮着爷爷干地里的活。奶奶做家里的活,煮了洋芋,就站在屋后的姜子树下高声一喊,我就欢欢喜喜地跳起脚,回家吃洋芋了。奶奶喜欢吃辣酱和盐水,盐水就是放些烧好的活椒子,再加切碎的番茄丁,再放些葱葱蒜蒜和芫荽,加盐和水,就可以吃了。有时候吃折耳根,有时候吃香椿。这是他们很爱吃的,我却不怎么喜欢,番茄和折耳根我还是很喜欢吃的,每次都要凑到他们跟前吃很多番茄,才回头吃我的辣椒面。我又不喜欢吃炒过的辣椒面,油炸的也不喜欢,只要生的,就是青椒红了以后晒干,再舂成粉面,我就喜欢吃了。不过那时候是人工研臼舂的,所以比较粗,大都是用来炒菜吃的。我有时直接端着小半碗辣椒面到屋后不远处的芫荽地里,一边抹辣椒面,一边采芫荽放在大白洋芋上吃,这种吃法太野,他们自然看不上,却别有一番风味。? ?吃完了就搂着大肚皮,缓缓回到山里解开拴在松树上的黄牛,任它吃草,我就上树躺着去。躺一会儿,根据太阳下沉的位置大略判断时间,约在五六点这样就可以吆牛回家了。吆牛回家,是一件很欣喜的事,山上虽然有变幻莫测的“故事”,但想久了也累,也无聊,不如回家吃饭,跟奶奶说话的好。可是牛却小贱,非要捞一口路边的苞谷,我使劲全身力气拉又拉不动它,只好挥起大棒想使劲劈下,这时它赶紧往后退缩,那双又宽又厚的眼睛皮噗嗤噗嗤地迅速颤抖着,似乎很怕我手里的大棒,看它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手里的大棒又不忍心打下去了,只好把它吃过的苞谷连跟拔了喂它,然后赶紧吆着他跑,跑起来它就顾不上再捞一口了。我的童年之所以与众不同,就是一手挥木剑,一手牵黄牛。烈日当空,我抽着牛屁股上山了,残阳如血,我又抽着牛屁股回家了。有时风雨交加,满腹豪情更可宣泄在奔牛的后面。有时空山鸟语,独自睡在苹果树上一个一个地摘下红红的苹果,把牛拴在树下,吃一口苹果,不如意就扔下去给牛吃……如果这样的日子仅仅几天或者几个月,那自然很有意思,那该是很多人向往的生活,然而于我,几年的这种孤独生活,全看幻想的故事和故事中的人来陪伴,就不见得有多么惬意了。不过还好,有金庸先生创造的小说人物为底本,我可以纵情幻想那无穷无尽的江湖。心之所想,纵使日薄西山,也是殊异的微风来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