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急如流星的车毂渐去渐远,潇洒飘逸的文士翩然而过,他们头顶上金色的光圈宁谧炫丽,高雅明亮。 映照千年岁月,是哪些人的生命曾被如此擦拭?如此点燃? 我执鞭打马经过,看见那“村店酒旗沽竹叶,野桥梅雨泊芦花”,留下依依眷恋,历史必将终身怀念这段旋律;又似乎词典上对“酒旗”的解释过于矜持,感觉意识深处的霜降,木叶多半凋零,恰似庭前的一株枫树褪了青郁,已披丹色。 时光是动态的,连同酒肆格物互相酝酿,人潮涌动,旗帜飘飘。自古以来幽兰丛竹,尚艺狂狷就是士大夫情趣: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花鸟鱼虫无所不爱。 正是绿肥红瘦的暮春,《清明上河图》的角楼垣壁就像刚刚粉刷过,破空而来的逸笔,在泥灰上飞走龙蛇,几户农家错落有序,小桥旁的一只舢板紧紧地拴在树蔸,各种店铺字号鳞次栉比,悠哉游哉的大家眷属与轿夫在水陆交通的会合……我用揣摩的心态将片段重新连接和庚延,那些文人历史的光与影,船与帆,即使凝聚在夜里,依旧光芒耀眼。 头顶上白色鸽群扑楞楞飞过,越过我坐向的马背,翱飞一碧如洗的蓝天;傍晚夕照辉煌,宿鸟归飞不绝,遍地栖鸦,薄脆的阔叶在风中萧萧飒飒,挨着青砖墙根那几嗓平仄音韵,动听得叫人落寞…… 或许书里对于流逝的长河,均用“岁月”来替代,但文艺辉煌的时期,丝毫不输给苍远的茫境,艺术上的纵横驰骋,被文人雅士遴选出了温情脉脉,在经典中吮嘬着那一段山林草泽的风致。 二 由此想到大约一千年前的王朝,如璧玉一般,生产雕花的青釉瓷瓶、罗绮和云缎,耽于美人香奁,那是自由与性灵被映现的时代,烛影摇红,宿醉将醒,宋一时竟成了绝响。 祖先的图腾是情感概念的火焰,古陵阙在夕照和紫色霞屏中显得恢宏不可方物,我伴风而来的“哒哒”马蹄声,异常坚定而清晰,但却不是归人,充其量算是个过客。只能远远看着史册的苍茫,成为一个心情复杂而无助的旁观者,隔着时间的栏杆远眺。 那年那月,山水是未受人间污染的世界,其形相气韵蓬松,得山川的元气又深远嵯峨,易于引发人的想像力;其最不似处、最荒率处,最为得神,似真似梦的境界涵浑在一无形无迹,而是以意绪、心迹、思境为形式的美好感知,仿佛得之。 君不见,随性无拘的东坡居士与友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遥远的时代,人们沉湎于月亮的光辉和美酒的甘洌,亲近自然,寄情山水,珍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渴望生活在一种身心自由而畅达的环境中,没有喘不过气的工作压力,没有复杂得令人心烦的人际关系,无论是隔墙看花、中秋赏月、赤壁怀古、庭中拜月,都可以那么率真的壮采和浪漫的奇情。不由令人感慨古人的洒脱--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三 易中天先生说:文明是液态的,是有色彩或色调的。 的确,液态的文明如泉水充分地涌流,慢慢地渗透、弥漫、吸取、交汇、融合。 中国的历史独一无二,人是大宇宙中的小宇宙。喜、怒、哀、惧、 爱、恶、欲的七情,也常与天地精神相往还。良好的本质,是君子之魂,这种对文化品性的评判就达成了社会共识。仰望唐诗,犹如一座巨大的山峰,李白仗剑豪歌,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诗情勃动钩沉出一个时代的意向,在这一点上,价值观体现的方式背后就是才情。 人的生命存在、生命跃动,赋予了诗书和林木以无限气韵流动之美。在通向斑驳幽微的路径上,我适曾意气风发,跃身打马,在坦途和崎岖地,在宽阔和狭窄处,欣赏眼前掠过的风景。任凭青枝变朽木,砾石化泥尘,茅棚草屋或者高楼林立,蓑衣笠翁或者豪门权贵。 我“吁--”地一声,在疾驰中翕然收住了前进的马蹄,将目光回望……唯有这些时光的道路,才是文明延伸的简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