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逛超市,逛到南杂区,都有一种特别的震撼,就是发觉那些调味品熙熙攘攘地挤占了一大片墙壁的货架,社会进步了,人们对生活的要求高了,在"吃"字上,温饱问题解决了,人们对味道的要求日渐丰富了,天上地下,水里空中,只要能逮到能吃的无不肯去尝试,而在弄来各种野味家禽之后,仍觉味道不够刺激,于是诸多的调味汁,酱,粉层出不穷。 人到中年都有一种病,容易怀旧,面对这琳琅满目的货架,总会想起童年家里的调味品:酱油,味精,辣椒。这三样是承包了家里的所有素菜荤菜的,而于我,童年就是一种味道:辣!这调味品可不是从超市拎回的,它出自咱家的菜园子。 而说起童年的菜园子,我的最爱可能也就是那一畦一畦的辣椒树。暮春初夏,辣椒小苗儿经了日复一日的贵如油的雨水,个头儿猛窜,一下子就尺把高了,绿色的椭圆形的小碎叶之间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小白花,不久青翠的小辣椒也攀在矮矮的植株上了!我每个清早都要去瞧瞧这些小友友,要知道,第一拨的新鲜青辣椒用油一爆,珠圆玉润的小辣椒,在油锅里渐渐被灶台前的梳着黑亮大辫子脸上总是晒得红扑扑的妈妈揉皱,揉扁,被热油爆出一道道黑丝,但呛鼻的辣味,香味却弥满整个厨房,那时在灶下烧火的我总爱把干稻草塞满灶心,把火烧得老旺,虽然头上已是满头汗珠,却总是那么过瘾,空气里的辣味与香味已经让我胃口大开,啧啧,那可是初夏的一大美味! 在那个肉味一年也难以尝到几次的年代,什么美味佳肴,什么零食水果,全在我们的想象里之外。我家里寄居了一位城里退休的亲戚姥姥,他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工作,年终岁尾,偶尔要来探望他们的父亲,有一回,一位爷爷带来一包威化饼,这名字是好多年才知道的,当时人们叫它华乐香,家里姐姐妹妹一大堆,我奶奶一分配,最后我们每人拥有了薄薄的一片,那么郑重,那么珍惜地抿上一口,才发觉甜甜的,脆脆的,入口满是香甜,我的味蕾自此好像初醒: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以后一定要努力吃上大包大包的华乐香,那样活着才叫过瘾!一年到头,夏天呢,还有空心菜,苋菜,豆荚,丝瓜,茄子,南瓜,冬瓜交替着吃素,而冬天呢,则主要只有白菜,萝卜,外加一些腌制的蔬菜,辣椒,一直到春天,仍没有什么可以刺激味蕾的蔬菜,偶尔的野菜,也仍是清淡的绿色食品为主,所以盼着新鲜辣椒出炉是初夏我的小心脏装的不大不小的心事。终于等到辣椒上桌了,这是地道的大青辣椒炒小青辣椒,没有猪肉,牛肉,任何荤的的东西。但那炒扁后的辣椒总是让小小的少年的我多吃上一大碗饭,然后撑得四处跑,找伙伴们疯玩去消耗。 盛夏的阳光会把菜地的辣椒苗折磨得形容憔悴,没精打采,而它们扎根的土块里的水分会被全部吸干,甚至板结成块,晚饭前,太阳开始下山的时候,我的任务常常是从附近的池塘用木桶打水去浇菜地,每一瓢水浇下去,蔫蔫的菜苗好像饥渴的孩子终于喝上甘甜的水,一下子复活了,挺直了腰板,舒展了双臂。连那些挨挨挤挤的辣椒也似乎一下子变丰满了,日复一日,晒干,浇透,满池塘的水渐渐消瘦了,在日日的阳光与南风里,小辣椒变成大辣椒,青辣椒偷换成红辣椒,小辣椒一现身,我们餐桌上的蔬菜瓜菜一下子亮了,尤其是一叠一叠的绿色蔬菜,上面总会点缀着红色的辣椒末,它使我们的味蕾变得敏锐而热烈了。 夏日阴凉的清早,奶奶会安排我们摘辣椒,这时满菜畦的看起来纤纤瘦瘦的辣椒树就像是一个怀抱一大群孩子的慈爱的母亲。我们把红辣椒采摘下来,辣椒妈妈的更小的孩子快快长大,一直觉得辣椒是一种很奇妙的植物:一是,小小并不坚硬的躯干怎么可以承载那么繁密的一树辣椒;二是,辣椒怎么会有这么高的产量,摘了一拨,过不了几天,新的一拨又缀满枝头,那么一小块土,居然可以产出那么一大箩筐的辣椒。 奶奶让我们把采摘下来的辣椒,去掉它们的小帽子,然后和我妈搬上两块砧板,麻利地挥动菜刀,慢慢切细,切上两三脸盆,然后拌点盐,装进家里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里,密封起来,过上个把星期,这辣椒就可以吃了,这就是所谓的“腌辣椒”。腌辣椒看上去通红,保持了辣椒的原味,是很开胃的佐餐之物。除了红辣椒可以加工,青辣椒也可以加工,先用开水绰,捞出来之后沥干水分,再拌上食盐,放在大毒日里晒上几天把它彻底晒干后就成为了“盐辣椒”,腌辣椒一般可以直接吃,而盐辣椒则是放点油炸一下,让它变脆,盐辣椒脆,香,辣。通常一个辣椒会逼得你几分钟干掉一大碗饭。 采摘回来的红辣椒,除少部分加工成腌辣椒和盐辣椒外,其它都是风干了,直接收藏起来,我们湖南人,是无辣不欢的,什么菜里都少不了辣椒的,所以,每年夏秋要收藏一两大蛇皮袋子的干辣椒,就如同要备好青黄不接时的粮食一般。其次,也要备好腌的和干的蕹菜,豆荚等,以备冬天的菜荒。 严寒季节,北风呼啸,大白菜变成冰白菜的时候,家里的干菜与腌菜就会出场了,我们的餐桌上,一般就是干蕹菜煮点汤,然后就是切碎的干辣椒放入几颗豆豉加满一碗水,蒸出来的辣椒汤,可别说,冬天的米饭拌上半碗辣椒汤,吃的人一下子就浑身发热,寒意瞬间被赶跑。其实,我们这儿经常用辣椒加葱与豆豉煮汤汁治感冒,逼出人的寒气,把感冒制服。 整个童年的餐桌上的味道,于我,最香莫过于辣椒,当然我的父母曾经养过鸭子,家里也有生蛋的母鸡,偶尔也吃点鸡蛋鸭蛋,还做过豆腐,卖过豆腐,自然也吃过豆腐,但那些都是经济来源,其实是少之又少的,唯一吃的过瘾的就是辣椒。 三十多年过去了,物质贫乏的时代早已远离,祖母与父亲已经过世十几年了,母亲在岁月的风霜里成了干辣椒了,我们这一代,正当中年,风风火火犹如红辣椒一般地承受着家庭与事业的巨大压力。 仍然偏爱辣椒,仍然不能抛弃童年少年的一些饮食的习惯,感恩辣椒给了我生活特殊的味道,特殊的能量。 人生百味,我独独爱你,爱你这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