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不知怎的,隔段时间就想回老家看看。 其实,故乡于我早无牵挂,可总是让我钟情于此,不可了却。 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于千里之外,我再次回到那生我养我的地方。 沿着古老的阡陌小径,我缓步向村里走去,一路上,目光在田畴间流涟,仿佛在寻找儿时曾遗落在这烟火乡土上的故事。放眼望去,桑田广袤,似农家人袒露的宽广胸怀。 之前回乡,总是携一身烟雨。现在归来,业已纤尘洗尽。刚走过春水长天,很快便迎来落霞清寒,仿佛刹那之间。 回乡之前,我与堂弟有约。 堂弟知晓我“想转转”的想法后,便陪我从村子的这一头丈量到另一端。来到儿时住过的老宅,我深情地注视着台前屋后的一草一木,许多儿时的影像便在脑中呈现。 父亲去世后,母亲去了她的孩子们所在的城市,这方老台随之易主,此后便物非人非了。现在的这里,于我既熟悉又陌生。伫立在这方老台上,我仿佛嗅到了那熟悉而又饱含亲情的气息。此刻,脚踏家乡的土地,内心感到无比安稳与舒缓。 刚在村里走了一遍,依然是鲜见年轻人的身影。我知道,村里的年轻人,除考入学府留在他乡外,他们中大多将田亩流转后,出去打工了。只有少数人固守在这小小的村落,似血脉难以割舍。他们守望着蓝天,守望着家园,守望着大地无私地赐予。 我不由对这些守望者顿生一种崇敬之情。坚守未必是一种个性的苍白,闯荡并非是一种人格的丰润,这是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必然存续一现的现象,孰对孰错,难以分晓,无从评判,只有自知。 在这个温饱已基本解决,渴望追求更好生活的年代,外面的精彩世界,撩拨着众多农村年轻人那颗不安分的心。外面的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为了一个“外出挣钱”的理由,多少人撇下妻儿老小,断然离开陌上,闯入异乡红尘。多少家庭的父母、夫妻、子女从此各自天涯,一别经年。他们将一生中最为宝贵的时光托付给了他乡,用生命和汗水为儿女积攒,像南极鸟一样,不畏生死,拼尽全力,飞行千里,将觅得的一点食物衔回家,喂给嗷嗷待哺的雏儿。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们才会觉得,用自己的美梦装点了别人的江山,却荒芜了自己回家的路。打工人的那种“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相思迢递隔重城”的孤独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真可谓,醉过才知情真,醒来方觉意浓。只有尝遍人世间万千滋味,方不再重蹈覆辙。 很多时候,当人们赞美别人的世界时,其实,自己那里已成了别人的风景。多少人,分别时春暖花开,相见时西风萧瑟;出门时英俊俏媚,归来已是朱颜辞镜花辞树,山河更改。而需要面对的是,父母不再康健,儿女不敢相认。我想,如果将杜牧的《归家》诗略改几字,于许多飘落大千红尘的人而言,也许更为贴切一些: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与谁抛岁月,赚得鬓边丝?想来,倘若真有此般父子对话,其父将情何以堪?! 在外闯荡的人,但凡有人问起“在哪儿挣大钱呢?”很多人便会自豪地答道:在北京,抑或回答在上海,在广州,在深圳.......大都市敞开那博大的胸怀,漂净了打工者身上的泥土,撇清了他们原有的身份,涤荡了他们集聚心头的阴霾,拯救了许多空泛的灵魂,给了漂泊人莫大的慰藉。然而,晚间,当他们独自倚于他人檐角下时,仰望星空,方觉自己只是那摩天楼宇间的一粒小小的尘埃。 都说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正是由于缺少这种陪伴,多少空巢老人孤独无依,多少留守儿童缺少父母温情,我们不知是否以为悲哀。阡陌之间,这方零落思如许。街巷檐角,那方又搁浅了谁的执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妨放下执念,学会断舍离。试想,人生能有几度花开,几场叶落呢? 在外奔波者有着诸多心酸与苦楚,但他们岂知,当初选择浪迹天涯时,就已经为自己的人生故事写好了结局。他们为家人的付出,纵有千般理由,看似深爱,实为辜负。 不是所有在外奔波的人最终都能如愿以偿、满载而归,他们成全了内心,却辜负了时光,辜负了亲情,也辜负了自己。 相较西方社会,中国人的亲情观似乎淡得不能再淡。无论是否已经温饱,当“工作需要”,当“要养家糊口”,只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足可轻易撇下亲人,只身长年闯荡异乡,漂泊四海。 我读过著名作家余秋雨写的《行者无疆》,对其中的几个故事还记忆犹新。一次,他们一行几人去欧洲旅行,实地感受了一次西方人与东方人在处理事业与亲情关系上的莫大差异。中国驻意大利使馆的一位朋友跟他说,一次,中国领导人要访问罗马,意方的接待准备工作已做了几个月。可当中国领导人到达的前一星期,意方负责接待的领导突然不见了,使馆的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可意方人员并不着急,因为,意方领导人“失踪”的神圣理由是:“休假去了。”中国人大呼不可思议,可意方淡淡地说:”工作与休假,很难说哪个更重要。” 一天,余秋雨一行经过一个很小很普通的小镇时,遇见一位老人。老人执意要请他们一行吃饭。出于礼貌,他们跟老人来到一家海味小馆,老人为大家一人点了一碗海鲜面条。他说他是特意陪夫人来度假的,住在自己买的小别墅里。此刻,夫人正在家里弹琴,因房小,为不影响她弹琴,便独自出来闲走。老人说之所以要请几位素不相识的中国人吃饭,是因为他经常去中国,我想可能是出于对中国人的好感吧。可当老人亮明身份时,大家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老人去中国的身份是意大利外贸部长、邮电部长和参议员,身兼多职。 是的,我们与发达国家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不发达,可是作为人,我们同样有着情感和灵魂。 由此我想到自己,少小离家,也同样错过了许多亲情时光,未陪父母变老,未替爹妈分忧......其实,几千年来,人们误读了老祖宗“忠孝不得两全”的忠告,所以,年轻时的奋斗才会不顾一切、忘乎所以,然后一言以搪之。过往不堪回首,谁都有一段潮湿的青春,谁都有一段不谙世事的岁月。 此次回乡,家乡的变化着实让我吃惊,土木建设热火朝天,打工人将在外挣得的银两带回老家,一座座农家小楼便如雨后春笋般比肩矗立。 见我感慨不已,堂弟高兴地对我说,眼下,乡下比城里不差,户户自来水,家家烧煤气,有公路,通高铁,到处是商店,家家都是小洋楼,开门望日出,抬头是桑田,空气清新,不用戴口罩。他哈哈笑了几声后继续说,不像你们城里,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到处都是霾,天天呼吸汽油味。还有一点很重要,俗话说,树越高,根越深。住在乡下,嫡亲叔伯的人多,热闹。小时候一块玩尿泥的那帮人,没见阎王爷的大多还在乡下,其中多有倦鸟归巢者。所以,建议你们这些在外事业有成的人,回乡下安度晚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说的极是,故乡以她快速变迁的魅力在无声地召唤其游子。堂弟告诉我,早年走出农庄的人,衣锦还乡者大有人在。他们看到了家乡的变化,也看到了家乡的未来,便在人生的暮秋时节,纷纷提前安排自己未来的落叶归根,他们回到老家,盖起了幢幢小楼,有的养老别墅小院似宫殿一般。堂弟带我去看了比较典型的一户。果真,其建筑之宏阔,装饰之辉煌,连我这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眼珠差点滑落下来。其奢华程度,惊羞了门前的花草,惊飞了树上的鸟儿,也惊散了上空的彩云。我在想,在此安度晚年,一定会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喜剧收场。不由感叹,人生如戏,少壮时不书写故事,老来时只会悲剧一场。 仔细想想,人就是这样,一生寻寻觅觅,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原点,似一场花开、一场落红的韶光流转。 红尘紫陌皆有定,风月流年云自开。枕月餐风注定属于那漂泊寻梦的日子。无论你走多远,冥冥之中会有一种呼唤,叫你回家。人世间,路有千万条,只有一条叫归途。因此,家乡也就成为人们心中不可了却的挂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