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曾带着一份幼稚的童真来到上海。那时的我,扎着两个羊角辫,傻里傻气的。长满青苔的土墙,斑驳的木门,还有门上锈迹斑斑的铁环,在梦中,一切依旧那么清晰,穿着粉红的塑胶拖鞋的我,在姨外婆家那片巴掌大的院子里跑来跑去,红漆木栏围着的相思树底,埋着我所有沉思过的东西。’ 那时,姨外婆还很健朗。晴朗的日子,她常常抱着心爱的猫,坐在一把老式藤椅上晒太阳,微笑着看我满院子跑,她从不干涉我们小孩子家玩游戏,但我对她总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因为我玩沙子或小刀刮树皮时,她总要斥责我。我除了知道她是我外祖母的姐姐、丈夫已过去、无儿无女以外,对她一无所知。原以为以后的日子会一直平淡无奇,就像我将轻易忘记她一样,很快从我脑海中消失,但那一次,我改变了对她的想法?,并且,她的一切,都深深烙在了我心底。我该上学了,该离开上海了,我庆幸着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她的责备了,然而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不知怎的,我睡不着,四十瓦的灯,屋子很暗,她摸索到很晚还不休息,蹒跚的影子满屋移动,黑影挡住光线的一刹那,我突然有种感觉,好像即将要失去什么,我有些舍不得走了,她把针线筐拿到灯下,然后翻箱倒柜找起了东西,好大一会儿,她才重新坐到灯下,拿起了针线,就着灯光,我看到她的眼角有股晶亮的东西垂下来,她只是用袖子一抹,继续着她的工作。不久,她站起身,朝我走来,我赶紧闭上眼睛,听着她略带喘的气息声一步步靠近我,一股气流扑面而来,她轻轻托起我的头,把什么东西套在我脖子上,我看到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还留着泪痕,眼泪便止不住地淌出来,怕她看见,我连忙翻身朝里睡。第二天睁开眼,便看到了胸口那颗用线串着的红豆…… 走的时候,姨外婆仍然抱着猫在晒太阳,但这次却有点不安,是因为我要走了吗?我想是的,我以为她不喜欢我,但我错了;跨出院门时,我对自己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会! 好多年了,我小心保存着我的红豆,保存着所有引起我思念的记忆,红漆木栏里的相思树,长满青苔的墙,斑驳的门、描、藤椅……每一个晚上,柔和的灯光,牵动着我的思绪。轻轻抚着红豆,缩在墙角泪如雨下,红豆上残留的我的体温,不知怎的,让我止不住,哭相思树的种子,已在我记忆中发芽了。好想,好想回去啊。 经常在梦中看见姨外婆抱着描在晒太阳。 我终于回去了。可我没有看见土墙、土门,甚至连相思树都砍走了,原先的阳光地成了一幢居民楼,我所期盼的、深念的在那一瞬间,就成为了过去,我对姨外婆的感倍,由思念化成了怀念,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个下午,那片空地,那束阳光,她坐在藤椅上睡着了,从今以后再不会醒了,她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思念,嘴角的微笑,眼角的泪珠,吞噬了我的记忆。 姨外婆到她的阳光地带走了,我才明白,梦想无论多美好,始终逃不开现实的阴影,完美的逝去,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挑剔、去抱怨,她在大地的怀抱里安息了。 没有一滴眼泪,我捧着相思豆,眼前长满青苔的墙,斑驳的门,锈迹斑斑的铁环,红漆木栏里的相思树,阳光下的藤椅……一切,如烟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