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有座小城,黄河岸畔的小城,有着无数的窑洞。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土窑洞。 城市现代化的水泥建筑和窑洞犬牙交错,特别是在城市的边缘,城乡结合部。 随着时代的发展,在窑洞的上面又建起了砖房,现代化的砖房。建筑的年代不同,有拱形的砖房,有预制板的砖房,还有混凝土建筑的砖房…… 随着城镇化的扩展,这些砖房就有了一个新名词:门面房。 有了门面房,也就有了租客。 一排简易的上世纪建筑的平房里,最边上的房里来了一家人:夫妻俩和两个年轻的孩子。 一个上初中的男孩和一个刚刚入学的幼童。 从村里到城里,是为了孩子的学业。偏远农村的教育已经远远跟不上时代的要求了。 从农村到外面的世界,是一个曲折而艰难的过程。 秋天开学也是庄家收获的季节:玉米大豆花生棉花……,腾出的地要种麦子,然后还有苹果柿子。消停买卖赶趁庄家,农村人的庄稼是万万不能丢掉的。于是妻子在城里接送孩子上下学,男人回家收拾庄稼。 秋后西风雨。绵绵秋雨将农人的庄稼活阻断了。男人在家里发酵蒸馍。大雨中蒸馒头的大汽袅袅升空,雨点打在锅盖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和院里泥土上发出的雨点声交相辉映。 泥泞的路上,男子前后搭着两大口袋东西吃力地走在翻山越岭的路上。后面的口袋里有蒸下的馒头,有玉米面的有白面的,有烙饼有油饼,在农村人的眼里,油饼和烙饼也许就是最好的食物了;前面的口袋里有雨地里摘下的苹果,有新鲜的花生,有韭菜茄子西红柿辣椒,还有没长到时候的红薯……泥泞的山路上蒙蒙细雨雾气氤氲,雨中的男子朝着城里的方向行走。因为在城里有了他和家人的一个新的家。虽然是租恁别人的房子,但在那简陋的房里有着一家人特别是两个孩子的未来和希望。 天气冷了,简易砖房里的温度和外面的差不多,踏在洋灰地上就有一股沁心的寒意,蜂窝炉除去做饭没有一点暖意,反倒是因为劣质煤球的缘故,小小房间里弥漫着刺鼻呛人的味道。盛水的塑料桶里早上起来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碴,晚上睡觉头都不能伸出外边,灯光下呼出一口气能看见白白的一股哈气升上上空 。 无奈间扯了一块厚厚的塑料布,折成双层钉在前后窗户上。虽然房间的空气不怎样,但是凛冽的寒风不会透过缝隙钻进房里。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偶尔物件刮落地上的响声,沙土打在塑料布沙沙声,似乎房里要温暖许多…… 冬季到了,地里的活儿消停了,人们的生活却停不下。农村人没文化没手艺,又不能坐在家里。城里的建筑业高速发展,缺少的就是苦力。于是男子就到了工地。早上五点当街上的路灯亮起时,男子就和上学的学生一样起来在呼呼的冷风里赶到工地,和灰搬砖搬砖和灰……。在工地上也分技术,掂瓦刀砌墙的是大工,大工的工作就是一切准备好了上架砌墙,单眼掉线。和灰搬砖的就是小工,没技术的小工,时不时地要听大工的指挥和呵斥。工资少那是应该的 ,只要按时到你的手上就烧高香了。晚上孩子们在家做功课的时候,男子才满身灰土疲惫的回到家,顾不上洗手,狼吞虎咽的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孩子的作业做完了,要求父亲批改时,男子匆匆粗览一遍,或是走马观花的找出几个错误就了了事,要不就是一句让***检查吧。然后就和死猪一样躺在床上,眨眼功夫呼噜声便响了起来。 麦子到了冬灌的时候。“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冬天压麦泥,胜过一条被”。冬天的一茬水对于小麦是相当的重要。村里没有机井,就靠山上几十年前的那个水库。地多水少,挨个的浇水,无论原上坡地。村子坡地多,高低不平,北高南低,修了道渠从南往北浇。水在南边渐渐的汪了一大滩的水溢过渠面就要破口了。人们赶紧用铁锹填土,就这样一股水漫过渠顶将水渠冲了个口,水从北往南倒流,哗哗的声音很大,一锹土扔下去连渣都不冒。男子连人带衣服跳了下去,用身子紧紧地堵住缺口,一旁的人们十几张铁锹上下飞舞土块泥巴堵住了缺口,男子浑身就像个泥塑人,灰扑扑的。走了几步,身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一切都那样的正常不过了,一切都是应该的。 只有到了年关时,男子拿回一叠红红的伟人头钞票来 ,才会和两个孩子一家人上到街上,可劲的花钱。 腊月二十八,一家四口到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外面的世界和澡堂就是两个世界。男子将身上的外衣严严实实捂在小儿子的身上背着儿子回家。三百米的距离,男子却感冒了。晚上睡在钢管架搭的床上,盖着两床被子,浑身发抖不停地哆嗦,那床上的声音就像是男女之间做爱时的响声。 过年了,男子一家人走在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面,五颜六色的彩旗,耀眼闪烁的霓虹灯,琳琅满目的商店,裹着厚厚衣服的男人看着兴高采烈的儿子和换了一身新衣服的妻子,心里仍是暖洋洋的。 (其实村里人的眼光就那么一点点。无外乎是买上几件衣服割点肉买点菜,称上点瓜子糖块的,给孩子买上一把能打塑料弹的玩具枪,这已经知足了)。 …… 天渐渐暖和了,房间里有虫蚁在活动爬行。换去一身棉衣的人儿开始了一年新的生活。男人和大多的伙伴一样外出打工。妻子也找了一份不限制时间的零工。既不耽误给孩子做饭,还能添补些家用。早餐店只干几个小时的活,就是起来的早,凌晨四点多就得起床。闹钟定到五点,五点十分,五点十五,五点二十,几分钟响一次,大的孩子叫醒小的,自己洗漱自己上学…… 月尾月头,男人总会邮回一张汇款单,不管那边发不发工资,不光在什么地方,一千两千三百五百,还有一次在信里夹了一百元……。那一张薄薄的纸币,妻子在晚上两个孩子睡着后翻过来翻过去的,泪水不自觉挂满脸庞。她知道一张薄薄的纸币也许就是男人一个月的零花钱。在工资到不了手他可以把生活费节省下来交给自己的家人……。那一张纸币,好多年都保存在妻子的身边。自己的男人是个老百姓是个没本事的人,他挣不来大钱,有时连基本的生活都难以维持,但他却是挣十块给家里拿十块挣一百给家里拿一百的男人…… 每年年前回来,男子总要给家里带许多的东西:食品孩子的玩具老人的兄弟姊妹的礼物。其实外边的特产家里也有了,但从千里之外的他乡带回来的那是一份情谊一份心。那一年腊月二十六才回家,他还有两盒南方的广式莲蓉月饼。妻子向别人打听才知道那是八月十五时发的月饼,一人两盒。男人就在打地铺睡工地的几个月里将两盒月饼保存下来带回家。孩子没见过南方话梅干香蕉干椰子干的特产……,对那两铁盒月饼尤其感兴趣,用个小刀子切成薄薄得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妻子的心里在发酸:孩子不是吃的月饼,而是父亲对儿子的浓浓的爱。 …… 零八年汶川大地震黄河边上的小城感觉的很明显。那时男子的大儿子已经十八了,属于成年人了。但是在当地只要是没成家没娶媳妇那都是大人的事。老二五年级,那天中午午睡刚刚起来,男人站在茅道刚要小解,突然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他还以为起的太猛,一抬头见到头顶的电灯来回摆动――他尖叫一声立马跑回家从床上抱起孩子拉起妻子跑到马路,抱着街道旁那根高高的路灯杆。没几分钟电视上广播了那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再没几天男子就又损失了三百元――大儿子捐了二百,小儿子宁是拿出去一百,在他的班里捐的最多。这对于一个家在农村又没有工作的男人来说,无疑是一宗巨大的开支。但是他从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 时光在流逝,生活在继续。转眼间大孩子上班了,老二也上到了初中。学校就在城中繁华的地方,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但是夫妻们就是放心不下,每天的晚自习下课总有一个人等在校门外陪同者孩子回家,尽管小儿子的个头已经超过母亲,尽管他总是说我已经十三了是个大人了,但是夫妻还是把他当成那个小学四年级时回家吃饭对父亲说的话“老大,咱弟兄两个商量个事吧。您叫我一声哥,我给您发一块钱”时的稚童,每天晚上从没间断过;到了高中孩子寄宿在学校里,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男子的心整天被揪了一般,在外时一天就要往家里打一个电话,总是先问儿子怎样。在家时每天早上不管刮风下雨春夏秋冬学校的起床铃响起的时候他已经跑步来到学校墙外(男子租住的地方离学校八里路)绕上一圈。虽然他看不到儿子,但他知道在那整齐的脚步中在那震天的喊声里有一个就有他的儿子,仿佛他和儿子的心连在一起。 …… 千辛万苦终于在城里盖了一座院,二分五的地基,上下两层。然后就是大孩子订婚结婚。孩子的新房结在一楼。按男人的计划两个儿子一人一层,他还是住在那件已经租了十几年的出租房里。因为按当地习俗孩子不管多大只要没成家都是老人的责任。他盖的房却没有他的一砖一瓦。 小儿子上大学了,手机手提电脑的一应俱全。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可是在父母的眼中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仿佛还在三五岁的时候。当送孩子到学校离开的那一刻母亲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一串串的滚落下来…… 生活就是如此。 天气热了,简易的平房里热气腾人,后窗的塑料布被揭开卷成一卷订在窗棂上;天气冷了,房间里阴?的冷,从脚底到头皮仿佛要结冰,后窗的那卷塑料布早早的放了下来钉在窗棂上。北风呼啸,房顶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但是夫妻俩的心里总有一丝慰藉:后窗不会有风刮进来。 …… 那块塑料布天热了揭起来,天冷了又钉住…… 那间简陋的出租房里平时常也只有夫妻俩人了。 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