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河水，容易流逝；往事似烟云，容易消散；记忆像小草，容易衰萎。但对于童年趣事的记忆，在岁月的河流中没有流逝，在往事的烟云中没有消散，在记忆的衰萎中没有淡忘。

――题记

每年的酷暑炎夏，为了解暑，为了锻炼，借着儿子带孙子去游泳馆游泳的机会，儿子总要我也去，他知道我最喜欢游泳了。

每当我在那些人工建造的豪华的游泳馆中的游泳池中游泳的时候，便会想起儿童时候我在家乡的山塘中洗冷水澡（我的家乡称游泳为洗冷水澡）的情景。

我的家乡是典型的丘陵地带，山丘多，山丘形成的山冲和山坨很多，这些山冲和山坨里都被勤劳的祖先们开垦成了农田，那时的农田当然是种水稻。要种水稻就要解决防洪防旱的问题，于是每个山冲里都会修好多个山塘，每个山坨的农田的最上面必定修筑了一个储水的山塘。可见祖先们懂得“池塘积水可防旱，田土深耕足养家”的道理。我家周围的山冲山坨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几十口山塘，这些山塘主要用来灌溉农田，当然还可以养鱼。养的鱼可以改善生活，也可以卖掉增加收入。大大小小的山塘就像镶嵌在大地上的明珠，在阳光照射下，在微风吹拂下，波光粼粼，金星闪闪，煞是好看。有山有水，构成了山清水秀的迷人画卷。

我在这迷人画卷的山塘里留下了童年的天真，童年的好奇，童年的冒险和童年的欢乐时光。

最难忘的是父亲教我洗冷水澡的情景。

在我的记忆里，大概3、4岁的时候，到了热天，父亲便会带我去洗冷水澡。

我的父亲跟当地的农民一样，只要两条短裤就可以过一届热天。大概每年五月立夏以后，天气就炎热起来。父亲就开始打赤膊，让火辣辣的太阳烧烤他的皮肤。几天的大太阳就会把皮肤晒得起泡。过一段时间，水泡烂了，身上就会脱掉一层皮，再过一段时间，那皮肤就像扣肉皮的颜色了，而且那皮肤像涂了一层油，大雨落在皮肤上不沾水，连洗冷水澡也不会沾水了。

一届热天，父亲不洗热水澡，那些可爱美丽的山塘就是他的洗澡盆。每当傍晚，他干完农活，他就扑通一声跳入山塘里，两手划着水，两脚一上一下使劲擂着水面，击起几尺高的水花，发出水雷似的声响，同时掀起大波大浪，整个山塘的水像遭到一股小龙卷风的袭击。塘中的那些鱼不知吓得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在塘中游几个来回后，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拿汗巾往身上来回擦几下，就算把冷水澡洗完了。

然后踏着朦胧的月色，踩着弯弯的羊肠山路，唱着自编的山歌回家去：

喔啊～～喔啊～～

五月芒种稻花香，

赤日炎炎似火烫，

山塘照顾作田郎，

冷水洗澡好清凉～～

父亲那如腾格尔般的嗓音在山谷里回荡，在山塘水面上回荡，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回荡啊……

父亲带我去山塘洗冷水澡，目的不只是给我洗洗澡，更重要的是要让我学会游泳，不仅可以锻炼身体，而且可以防止意外，万一不小心掉入塘里，也不会沉到水里去，可以自己游上岸来。父亲带我来到山塘后，牵着我慢慢走入水中。口里说：“不要怕，不要怕！”并首先捧起一捧凉水往我的肚脐上拍一拍，说：“一拍拍，二拍拍，崽崽不拍水拍拍！”然后教我蹲下身，坐在水里。水有点凉，我好怕，不肯蹲下去。父亲便抱着我说：“洗一会儿就不凉了！”他把我浸在水里，让水淹到了我的脖子处。用他的一双大手托着我的背和屁股，他教我用两个手划起来。

于是我的手在水里胡乱地动着。教了一阵之后，父亲怕我受凉，就把我抱到清水的地方把身上洗干净，抱我上岸，帮我擦干身上的水，然后帮我穿好衣服。他换好短裤后，就牵着我的手，唱着他自编的山歌回家去：

杨梅好吃高山上，

鲤鱼好吃在深塘，

饭菜好吃在厨房，

妹做饭菜让哥尝……

第二次，我的胆子大了许多，下塘以后，父亲教我用手撑在泥地上，将身体浮起来，两个脚用劲打水。这样一连练了大概半个月后，我能在水里浮起来几秒钟了。这时我多么高兴啊，好像游泳健将得了游泳冠军似的，高兴地喊着爸爸：?????????????? “爸爸，爸爸，我能浮起来了，我能浮起来了！”

父亲高兴得伸起大拇指夸我道：“崽崽真棒！崽崽真棒！”

于是我来劲了，在水里使劲地练习浮水。突然，我沉到水里去了。父亲见了，赶忙把我托出水面。我呛了一口水，半天没缓过气来。我缓过气来后，便大哭起来：“都怪爸爸，都怪爸爸！我再也不洗冷水澡了！”说着我就跑上岸去，大哭着往家里跑……

父亲还是天天坚持洗冷水澡，但不再带我去洗冷水澡了。不知过了多少天，爸爸在洗冷水澡的时候，我突然来到了塘边，自己脱了衣服，走到水里去了。父亲见了，高兴地拍打着水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并立刻来到我的身边保护我，指导我，叫我大胆地练习浮水。

我两手使劲地划动着，两脚使劲踢打着水，我觉得手脚的动作比上次配合得好多了，因此我也浮得更久一些了。

我正起劲练习的时候，父亲却说：“崽崽，回去吧!”“不，我不回去！”“好，你再游一会，我从20数到1，我们就回去，好吧？”“好吧！”于是父亲故意慢慢地数着，数完了，我还是不肯走。父亲生气了，于是把我强行抱到岸上，并且把蒲扇大的巴掌?在我的屁股上。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想不想以后再洗冷水澡？”“想！”“那好，那以后你要听我的！第一，没有爸爸在场，你自己一个人不能到任何塘里去洗冷水澡；第二，爸爸叫你洗到什么时候就洗到什么时候；这两条违反任何一条，以后就不能再洗冷水澡了！能不能做到？你说！”爸爸举起大手掌，我怕了，于是小声地哼了哼：“好吧～～”

经过父亲一届热天的悉心训练，我终于学会了游泳，横渡一些小山塘，已是我的家常便饭了。至于那些大的山塘，我不是横渡不了，而是怕我的体力不够。当然，我记住了父亲的话，任何时候我一个人不会去山塘洗冷水澡。

大概到了7、8岁，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已经有3、4年的泳龄了。当热天来了的时侯，我就像父亲一样坚持洗冷水澡。这时的我，已不受父亲的控制了，因为父亲已控制不住我了；父亲也不控制我了，因为父亲知道要让我去那些山塘里锻炼，然后可去江湖中锻炼，再后便可去大海中锻炼。再说，贫穷农家的孩子哪有那么金贵，哪个不是在苦水中长大？哪个不是泥里滚水里泡出来的。这个时期每天放学后，我要去放牛，放牛的时候，我就可以跟伙伴们到山塘里面去洗冷水澡，甚至可以到那些山塘里去摸小鱼（特别是鲫鱼）、螺丝和蚌壳等。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母亲不但不责怪，反而还夸奖我，说我“人小神通大”哩，我知道，因为这些东西对我们家来说，确实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呢！

我也记不清洗过多少次冷水澡，摸过多少次小鱼、螺丝、蚌壳等，只记得其中印象最深的三次了：最有成就的一次；最有趣味的一次；最有危险的一次。

最有成就的一次。

那天下午放学以后，我们“放牛帮”8个人，把牛赶到山里以后，我感觉天气特别闷热，只想要去洗冷水澡。于是我以“看牛帮”帮主的身份，安排两个人负责看牛，我带另外6人去山塘洗冷水澡。那山塘很小，水已不太深，最深的地方也只有我们的腰深了。我们三人下塘以后，突然有鲢鱼跳出水面。于是我们使劲地打起了水雷（人浮在水上，使劲用两个脚把水打得像雷一样地响），把水搅动起来。那些受到惊吓的鲢鱼接二连三地跳出水面，我们高兴极了。但我们无论怎样擂水，也只能看见鱼儿跳，总是捉不到那些鱼儿。我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看见塘堤上晒着一些稻草，山坡上有砍倒的竹棍。于是我捡来一些竹棍，绑成一个小竹排，再在竹排上铺一层厚厚的稻草，然后把草排推到塘中。于是我们使劲擂水赶鱼，那些鲢鱼便乱跳起来。突然，一条鲢鱼跳到了稻草上。我们立刻把草排推到水边拖上岸去，我连忙按住了那条鲢鱼，啊，天啊，好大呀，大概有半斤吧？

这一下，我们更来劲了。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先后捉到了大大小小8条鲢鱼。我提议把鱼编好号，然后用抓阄的方法每人分一条鱼。结果我抓到了一条最大的。我高兴的跳起来，我好像是一位打胜仗的英雄，用衣服抱着那条鱼，骑着牛，唱着歌，凯旋回家去！

最有趣的一次。

记得是在暑假里，我们三个男孩子与三个女孩子去打猪草，我们一起来到一口山塘边。天气太炎热，热得我们直冒大汗。于是我对大家说：“天太热了，我们洗个冷水澡吧！”“好！”男孩子立刻响应。我又说：“女孩子也一起洗！”有个女孩子叫文文，特大胆，说：“你们男孩子能洗，我们女孩子也能洗！”于是我们三个男孩子和三个女孩子一起洗冷水澡。为了让女孩子学会浮水，我们三个男孩子当教练，每人负责一个女孩子。我负责的女孩子就是文文。文文特别喜欢洗冷水澡，胆子又特别大，在我的鼓励和指导下，她很快就能浮水了。而其他两个女孩子怎么学也学不会。我心里骄傲和自豪极了，因为我是个超星级教练啊，很快就教出了一个徒弟，我太有成就感了，我在几个小伙伴里太伟大了！

因为是生平第一次和女孩子偷偷在山塘里洗冷水澡，而且是抱着文文，让他在水里练习，让他学会了游泳，而且后来我与文文成了玩得最开心的朋友！所以，直到现在想起来，那次洗冷水澡太浪漫、太情趣、太温馨了！

最危险的一次。

有一次，我和文文来到一口山塘，看到山塘里长满了菱角。我对文文说，我爸爸曾经跟我说过，长满丝草或菱角的塘里会有危险，因为那些丝草或菱角一旦缠住你的脚，就会使你游不动，你就会心慌，手脚乱划，这样你的手脚都会被缠住。文文说：“有危险，你为什么还去？”我说：“我不去，你哪有菱角吃？为了让你吃菱角，我什么都不怕！”我便叫文文坐在塘边岸上，我便到塘里去摘菱角。我先在较浅的地方摘了几个又大又嫩的菱角丢给她去吃。我想摘到更多的大菱角，便向菱角稠密的深水中游去。我用脚使劲划着水，用手去摘菱角。我摘了几个大菱角以后，我的脚被菱角的藤缠住了。我使劲踢脚，可是越踢脚上缠的藤越多。我知道我遇到危险了。果然挣扎了一会，我就没力气了。我喊了一句“文文”后，身体就往下沉了。文文立刻大叫起来：“来人呀，救人呀！”这时正好有张大伯在塘下面的稻田看水，听到了喊声，立刻跑到塘里，冲到水中，用锄头拨开菱角，把锄头把伸到我面前，叫我抓住锄头把，然后往塘边拉。很快我被张大伯拉到岸上来了。当然，我被呛了几口水，如果没有张大伯，恐怕我就成了落水鬼了。

回想这一次，太危险了，现在还后怕呢！

后来，大概是读初中了吧，语文课本中有一首毛主席的词――《水调歌头?游泳》，是毛主席1956年6月第一次在武汉畅游长江后写的，至今我仍可一字不漏的背出来：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毛主席的这首词中的“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写出了游泳的最高境界。后来我才知道，从1956年到1966年10年间，毛主席在武汉共畅游长江17次。最后一次是在1966年7月16日，这时毛主席已是73岁的高龄，游程1.5万米，历时1小时零5分。他对陪游者说：“长江又宽又深，是游泳的好地方。长江水深流急，可以锻炼身体，可以锻炼意志。”一代伟人挑战长江天险的壮举，奏响了武汉横渡长江半个世纪来的历史强音；豪迈的诗句，伟大的构想，在半个世纪之后，伟大的中国人民，用行动创造了历史，以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对伟人的诗篇进行了全新的解读！

自从读了主席的《水调歌头?游泳》以后，便也憧憬着想去长江，即使不能成就“万里长江横渡”的壮举，也晒个长江戏水的镜头，享受在浩浩长江东流水的温馨里。但后来去过武汉几次，却始终未了长江戏水的夙愿。后来只好去了湘江，来了个湘江横渡，当然不是参加游泳比赛，而是不急不慢地逍遥游……

我在猜想，毛主席73岁能横渡长江，这功夫恐怕得益于他少年时喜欢在家乡韶山横渡那些山塘有关吧？

我少年时不知多少次横渡山塘，享受过“半里山塘横渡，极目蓝天舒”的诗意。这种诗意让我品味了一生，我今年也73岁了，我还能回到家乡去横渡山塘吗？至于横渡长江，让我做个美梦吧……

2016年4月初稿? 2019年10月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