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的长征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初春,刚满十五岁的我,跟随年逾半百的父亲步行一百多里路,去看望住在大别山深处的姑姑。我一直把这次旅程看作是我与父亲的一次长征,因为旅途的经历用“出生入死”来形容并不为过。 那天鸡叫头遍,母亲就起床为我们准备早饭。我和父亲吃了几个大馒头,喝了碗玉米糊,带了几张饼就上路了。走出村口好几里,东方的天际才露出鱼肚白。此时的我颇有几分兴奋,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去大山里面。生长在平原乡间,对大山总是充满好奇。天气晴朗时,南方跌宕起伏的淡蓝色的山峰隐约可见,曾引发我种种美妙的遐想。 起初,我们走的很快,走到地势较高的路段,视野开阔,田野里阡陌纵横,并泛出淡绿的草色,天空中不时有老鹰盘旋。日头当顶时,赶到一个村落旁边,跟一户人家讨了一瓢凉水,就着凉水吃下饼子,又接着往前赶路。 走着走着,忽有高大的坝陵呈现眼前。我问父亲,这就是大山吧,父亲说这只是小山,大山还在前面。我问姑姑家还有多远,父亲只说快到了,并不多作解释。我的膝盖开始发疼,接着小腿肚似有筋络拉扯,也疼痛起来,每走一步都十分痛苦。父亲的步子也明显缓慢,但还不失从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四周围都是高大的黑漆漆的山壁,不时有怪异的山鸟惊叫,伴随狂风怒吼般的松涛声,让我有些恐怖。而且,很有力度的冰凉的雨点也在这时砸了下来。因为出门时满天繁星,并没有带雨具,当然,家里除了一披蓑衣本来也没有什么象样的雨具。雨越下越大,身上衣服全部淋的透湿,像是披着沉重的盔甲。我再次问父亲到姑姑家还有多远,我真地是走不动了,父亲还是那个低沉的声音――快到了。 父亲好像迷了路,站在一个路口,愣了一会儿,向一条白色的路面走去。我忽然发现,那路面在起起伏伏地晃动,就本能叫了一声:那是河,不是路呀!父亲赶紧立住脚拐了回来,顺手捡了一颗大石子向那白白的地方扔去,“扑通”一声沉闷的回响,那河水一定不浅。后来跟母亲提到这件事,母亲后怕地说,若不是我的提醒,父亲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捱到姑姑家的时候,雨偏偏停了。脱下泥巴一样的湿衣,顾不得擦干身子,就倒在了姑姑临时拾掇的地铺上,在隐隐的鸡鸣声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是晌饭时分。我下了床,竟然寸步难行,稍一动弹整条腿就钻心的疼痛。 父亲也下不了床,只见他整个右脚像个肥胖的紫茄子。姑姑见状惊慌地说,这一定是被土狗(毒蛇的一种)咬了,毒性发作才变成这样。好在姑父是对付这种症状的行家,他从床底下搬出一坛泡有赤练蛇的药酒,用棉花球沾着反复擦拭,又让父亲服了几粒他自制的土药丸,几天后父亲的脚竟然消肿了。我的腿也渐渐恢复正常。姑姑庆幸我们没有遇上剧毒的蛇和凶残的狼,刚开春,正是这些动物馋嘴出洞的时节。 大山的确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生活体验,那遮天蔽日的山体,那乌黑光滑的巨石,那苍翠挺拔的松柏,还有那酸酸甜甜的野果,都让我感到十分新奇。 在姑姑家住了十多天,我们该启程回家了。临走时,姑姑准备了一些山里特产让我们带上,父亲只拣了几块糍粑和两捧板栗装入袋子,让我提着。他自已走到大门口的一只紫黑色檀木凳子前,弯腰搬起,扛在肩上,说,这在我们那儿是个稀罕物。“这凳子怕有几十斤重,远路无轻载哩!”姑姑和姑父都惊讶地提醒道。父亲只憨憨地笑笑,不作回声,耸一耸肩膀,就迈开步子踏上路程。 归途中,老天倒是没有下雨。天黑时分,已进入平原地带,道路也熟悉一些。但依然疲惫不堪到极点,我们不断地歇脚,父亲频繁地换肩。我试着扛一下那凳子,根本举不到肩上,沉重的像快大石头。走到家门口,已是深夜,除了看家狗叫了两声,整个村庄都静悄悄的。母亲点亮油灯,开门迎接我们。父亲把凳子放在地面,去窗台抓把碎烟叶子递给母亲,让她敷在自己的肩膀上。母亲掌着灯照向父亲的肩膀,忽然唉哟一声倒腿了几步,原来父亲的双肩已是血肉模糊得惨不忍睹。第二天,再看那只凳子,大半个凳面都是红彤彤的。 一提到“长征”,人们自然会想到红军步行两万五千里,爬雪山过草地的壮举。我一直认为,共产党能取得天下,固然有其它种种因素,但那次艰苦卓绝的“长征”所锻造的精神和意志,应该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做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能够走出黄土地,坚韧不拔地在南方都市辗转打拼数年,将自己的人生履历涂染出一抹亮色,也应该跟那次我与父亲的“长征”有所关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