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无辜女子被凶残的歹徒一脚毙命,刑警千里追凶,桑塔纳汽车硬是跑赢了火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凶犯押上归途。然而,一车高度警惕的民警谁都没有发现,凶犯脚镣竟不打自开,钥匙也不翼而飞……生逢十月四日,追逃、擒凶与押解的惊魂一日,足以让他们终身铭记!
生逢十月四日 文/葛波 佟魁 每年国庆节,我都会请客。同一天,同一桌人,不同的饭店。 头两趟,我选了紫琅山下的五星级大酒店。圆桌中间摆的花比磨盘还大,酒一多,我都看不清对面的人脸。经理介绍,圆桌顶上安装了顶级收音系统,堪比大剧院,虽然看不清,但听得见啊。来的人都是兄弟,有过命的交情,我愿意用五星级的标准来招待,可他们说我浪费。我是说过“吃别人要狠,吃自己要省”,可开个玩笑,你们还当真了,我又不是小气鬼。 有几年,我专挑特色店,带兄弟们品江鲜,喝羊汤,啃牛骨头。儿子教我用“大众点评”、“美团优选”后,我就去找“上榜好店”,带大家尝过创意菜,牛蛙百合炒一堆,无花果鹅肝搭一道。其实也吃不出这些洋盘货的滋味,我们只晓得灌酒。酒,绝不超过53度,我担心兄弟们傻喝。酒伤肝、烟伤肺,差不多行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第十次聚会,地点在城北,是一家土菜馆。我专程上门定菜单,老板娘不耐烦,说发微信就行。我说手机看不清,还是当面妥当。老板娘说:“为祖国母亲过生日这么用心,你是公家人吧,觉悟就是高。”老板娘眼睛不大,但眼珠黑且大,像两个黑漆漆的枪口。我是公家人,但不告诉她,万一宰我,我可是自掏腰包。菜单上大都是些家常菜,又加了清炖紫琅鸡和肥肠鲢鱼头,生鸡活鱼我自己带。没几道像样的硬菜,岂不怠慢了兄弟。 饭前必“掼蛋”,否则不吃饭。我要加张牌桌,老板娘却为难。这是个小饭馆,大厅挨挨挤挤,硬是隔出两个包间,一桌八人,只留上菜口。我说:“你这店叫‘砺人行’,我们都是大老粗,人如其名,这就是缘分。”老板娘面无表情,却把问题解决了,八箱啤酒摞成一张桌子。“啤酒桌”上“掼蛋”,条件算好了。以前上火车买了站票,我们拿卫生纸塞住鼻孔,厕所边上铺几张报纸也能弄几圈。即使开着那辆七人座的破烂依维柯,我们颠得东倒西歪,也能稳稳地把牌甩到行李箱上。 我没什么爱好,平时就喜欢玩玩牌,开始是“跑得快”、“八十分”,后来有个神人发明了“掼蛋”,有机会就弄几圈。炸弹同花百搭,顺子钢板连对,谁来助我称霸,上游不说胡话。老树坐我对门,也不正眼瞧人,却总能扔出几张好牌,每圈儿都是我逃出升天。这个老树桩,深藏不露。 老树大名冯漱来,我们认识超过四十年。搬我家隔壁时,他穿着开裆裤,我还给人抱在手里。听说,他爹早上起床正在刷牙,他娘羊水破了。到了医院,他娘被推进手术室,他爹满嘴牙膏沫,差点儿被送进抢救室。闹了乌龙,他爹倒是灵光一闪,把“漱”用到了名字里。然而,除了法律规定必须写“漱”,老树都说自己是一棵树。“宁生泥里,不漂水上。”四年级的老树用刀在他家大门上刻了座右铭,那时我二年级,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支持他。 我考上警校那年,老树退伍。他嗓子不丑,爱唱《小白杨》,结果长成了老树桩,个头一米七不到,身体圆滚滚,腮帮圆鼓鼓,加上随他爹的“地包天”,脸像个倭瓜。但凡老树说自己是棵树,大家就说,嗯,都长土里。 退伍老兵老树在制锁厂给厂长开车。1997年锁厂改制,厂长下台,老树下岗,说是去东北做生意,然后消失不见。我毕业后分在派出所,他爹托我找他。我动用能力范围内所有的手段和关系去找,甚至翻遍了认尸协查,最后告诉他爹,老树在外头赚钱呢。一年后,老树回来了,瘦了些,脸却更像个倭瓜。我说:“你既然要扎泥里,就到派出所开车吧,差不多意思。” 老树上任第一天,跟我去现场。老太太横在鸡窝门口,脑袋给花盆砸烂了,裤子褪在脚后跟。老树吐了,说我坑他。我说我吐过胆汁,找谁说理去?后来,老树再没吐过,选择闭眼不见。他说:“不知道你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我先把觉睡饱了再说,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你负责。”我去刑警队那年,也把老树带走了。 2009年的国庆节,我记得非常清楚,十月四日,早上六点不到,紫琅所的倒霉鬼所长打来电话,说“国庆节”完了。那天早上,环卫工发现紫琅婚纱店大门半开,伸头一看,一个姑娘躺在地上。 我火冒三丈,哪个王八蛋干的!不得好死!在“2009·10·04杀人案”的指挥部,我立下军令状,三天破案!话刚说完,响起一串怪异的口哨声,还有人笑起来。我发现了后排坐的老树,居然是他在打呼。局长还在呢!我吼着:“冯漱来!滚车上睡去!” 我们在依维柯上“掼蛋”,老树在开车。我们在桑塔纳上回味一圈精妙的牌局,老树也不插话。不开车的时候,老树就睡觉。这些年,谁都摸不透老树的技术。对门的老树,眼皮耷拉,嘴角向下,鼻孔两侧剜出两道深深的括号。我感觉他这是在笑呢。 万安 动车到站,汽车进小区,我进家门,耗时四十五分钟,尽在掌握。离家一周,门缝里的牙签还在,一切正常。 家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显得胃里动静有点儿大,我饿了。冰箱里有两个鸡蛋,橱柜剩七袋方便面。架锅、点火、烧水。等水开的时候,网上下单一盒鸡蛋,十二个。我喜欢煮面,煮到稀烂,再加两个鸡蛋。这习惯不宜出差,但我能变通,干脆面就白开水也行。本周消耗十袋干脆面,有烤肉味、孜然味、海苔味和泡菜味。 嗦一口面条,翻一张发票,对一眼账目,我要完成队长安排的任务。每次出差,我都会领到同一个任务,难道因为高考数学147分吗?贺犀说并不是,是我好说话。不就是执行力强吗?贺犀哪里懂,我喜欢计算。 本周跨越半个中国,直达云贵之地。队长说四号回家还能有三天假。同行的新爸爸和准新郎眼里能淌出水。我是光棍,心如止水,但我的表现对得起队长的号召,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枪。准备打野猪的老哥为什么把枪藏在山上?因为他早知道这改装过的玩意儿不能拥有。缴了枪,做好笔录,办好老哥的手续,即刻回程。动车要坐上十个小时。 新爸爸说要带女儿拍满月照,准新郎说要陪未婚妻试婚纱,这都是小长假才有时间去办的事。就像十年前,儿子上小学的第一个国庆节,老师布置作业,寻找“国庆”印记。时逢建国六十周年,普天同庆、红旗招展、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我答应儿子,四号这天去人民公园找“国庆”。结果还没睡醒,就接到电话,死人了。我让老婆带儿子去公园,我得去公园隔壁的婚纱店。 我到现场的时候,佟魁已经到了。他把我骂了一顿,说我纪律散漫,像个大爷。我刚被老婆骂了十分钟,老婆的火还没撒完,我掉头就走,她让我死在外头的话还在耳边。顾不得解释,我先干活儿。地上的姑娘像睡着了,其实肚子里全烂了。晓海法医咂嘴,说一脚能把人踹死,这是“鬼脚七”的功夫。四侯勘查完现场,说收银台少了钱却没提取到指纹。春子说,婚纱店抢在节前开张酬宾,生意火爆,还没来得及装监控。坤儿说,姑娘是才招的前台,暂住证还没办呢。一切似乎都不太“好”。佟魁要问,我该怎么回答呢? 建国六十周年,市中心的婚纱店,一个大姑娘给杀了!凶手抓不到,老百姓怎么过节?指挥部建在紫琅派出所的三楼会议室,局长坐会议桌正中间,振聋发聩地质问。佟魁坐在局长对面,发誓三天拿下案子!局长满意地走了。佟魁先骂了打呼噜的老树,又揪住我的迟到不放,让大伙别学我,拿点儿精气神出来,案子不破,别想回家!我知道,佟魁是说给大家听,就算是老部下、老刑警,做得不到位照样挨骂。这一招,不是亲近的人可猜不透。果真,大家像上了发条,接二连三向指挥部汇报线索。 2009年10月4日凌晨,婚纱店值夜的前台姑娘与犯罪嫌疑人遭遇,嫌疑人施暴并抢走六百多元现金。结合现场勘查、调查走访、目击者陈述以及路面监控影像,我判断这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男人,浓眉豹眼、阔鼻大嘴。我让技术上的图像专家画出了大致模样。佟魁下令,全城协查! 派出所领走协查通报没多久,电视台和报社还没来得及联系,我的手机响了。对方打的固定电话,像捂着嘴巴,但能听出是个女人。确定我是通报上的万警官后,她告诉我,那人姓鲁以及叫什么名字。我想问清楚,电话却挂了。指挥部照着同音去找,真找到一个,暂住紫琅山下文学村的鲁文彬,老家在陕西。证件照上的男人面色黝黑,他低眉昂首,鼻翼扩张,像一头生气的黑牛。婚纱店客户登记本上还有一个“陆文兵”,留有手机号码,没找到人,也没有排除嫌疑。两条线索一碰撞,佟魁拍案而起,说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王八蛋! 佟魁是我大三届的师兄。我分到派出所时,他已经是全局最年轻的副所长,管破案。记得有个盗销一条龙的案子,我在清华同方大头电脑上演示了Excel,一键归类被盗工地和销赃收购站,佟魁对我刮目相看,升职刑警队长后,便央求局长调我过去。我又不是侦查系,去了能做什么?佟魁说:“我爹是会计,我从小算数就灵,听说你高考数学147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我厉害。”我问这和刑警队有关系吗?佟魁说数学好的人,思路清晰,记忆力好。这个我倒不否认。就这样,我去了重案中队,大要案件都跟着他。 老树等在指挥部楼下,佟魁又叫上了贺犀。距离报警过去三个小时,于破案来说抢了先机,接下来就是追上鲁文彬,虽然他已经坐上了火车。佟魁指挥老树如何找到最快的路。贺犀还搞不清楚状况。而我在想,儿子有没有找到“国庆”呢? 微信接连地响。第一条,贵宾您好。10月4日晚6时,“砺人行”1号包厢恭候您的光临。第二条,“提酉呈”三个字。第三条,是导航地址。我能想象佟魁发消息的样子,他把字号调到最大,食指在屏幕上划拉还会出错,比如这个“提酉呈”显然是“提醒”两字。我回复,收到。我的胃里有了铺垫,已经暖乎乎的。 小区大门西边第三家蛋糕店叫克丽缇丝,我选中一款酸奶低脂蛋糕。8寸、22厘米。一人切手心大一块正好。营业员问要什么水果?有草莓、樱桃、猕猴桃、黄桃。我说不用。佟魁不爱吃水果,老树血糖高,贺犀健身需要蛋白,其他人都有发胖趋势,应该戒糖。 营业员问写什么?我想了想说:“十年,你好”。要求用宋体。服务员掏出手机,依葫芦画瓢地写字,挤奶油的手抖了又抖。 贺犀 我向教练请假,四号晚上有饭局。教练说,健身不喝酒,喝酒白健身,你一顿大酒长九斤。这我知道,但长九十斤也要去,因为是佟局长做东。 认识佟局长的时候,他还是刑警大队长,从派出所抽了新警搞专案,我就在其中。专案组有块白板,上面是树状图,密密麻麻标记名字,还有绰号。我看着想笑,这和一些游戏里的人物关系图也差不多了。 佟大跷着二郎腿,坐在白板对面。他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眼睛半睁半闭,等着走访小组汇报。我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毕竟在专案组待上几个月都会疲沓吧,所以轮到我时,一点儿不紧张。没想到,佟大却让我再说一遍!声音浑厚又响亮,吓人一跳,原来他在听。我的脑门儿上渗出一层汗,结结巴巴地把菜场王老太给敲诈的事又说了一遍。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原因、对方什么人……佟大眼睛睁得滚圆,问我“绿毛龟”是谁?我说可能是那个姓陆的。我翻过所有材料,肿眼泡、蛤蟆嘴、没脖子,这伙人里就他长那样。佟大拿起记号笔,在树状图的顶部,画了一只乌龟。他说这是乌龟王八蛋。 佟大问我叫什么?我说叫贺犀,犀牛的犀。佟大又问专业。我高考志愿填了警校侦查系,结果没发挥好,但一心想当警察,就服从了专业调剂。理想和现实相去甚远,我扭扭捏捏,吐出两个字:文秘。佟大正愁没合适的大案内勤,他说,你这个小文书可以试试! 从此,专案组通知协查笔录卷宗法律文书都归我管,还顺带整组人的吃喝拉撒。树状图越来越清晰,我的脑壳却越来越大,偶尔流露出对外勤的羡慕,佟大就说我屁股坐不住,定力还不够。三个月后,图上的人进了看守所,我也立了三等功,是佟大争取的。 我下定决心追随佟大,要进刑警队。我找了佟大好几回,他总说上头还有副局长、局长,他说了不算,但会叫我来帮忙。我牢记这句话,当得知刑警队已经掌握保险箱大盗的行踪时,作为属地派出所的民警,我自告奋勇参加抓捕,我可是全校散打冠军。 抓捕行动一切顺利。从扑倒大盗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异常亢奋,在现场还给佟大报喜。其实我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只顾自己欣喜若狂,晚上玩了几把消消乐全通关了,听说扫雷大神战绩突破四十秒,我觉得我也行,便让搭班老大哥找地方睡去,我要大干一场。 胜利的喜悦在凌晨三点陡然消失,我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床铺,像被消除突然不见。火车发出轰轰的声响,待我明白身处何地,身体瞬间四分五裂,像是一脚踩上地雷。纪委谈话,我能怎么说?失忆了?掉线了?我承认玩忽职守,不该睡觉。佟大说,你态度一定要好,要认。我认了。工作第二年,挨了处分。做梦一样。 我老老实实留在派出所,没再参与刑警大队的任何案件。直到佟大问我,有个老刑警退休了,想不想来?真不敢想,我还能做刑警吗?我把人都看丢了。佟大说,那你到刑警队,再把人抓回来。我四分五裂的身体零件,因为这句话又找到了原神。 保险箱大盗没多久落网了,不是我找的,是他自己在青海老家暴露了。佟大让我带人,我没接话。去青海要坐火车,这轰隆声每响一下,就像地雷在炸我。佟大最后安排了老万。我已经两年没坐火车,进了刑警队,这关终究是躲不过。 2009年,国庆小长假的第四天,早上六点,我接到“有命案,速集中”的短信。我正在晨跑,穿着速干衣和短裤,直接跑进了紫琅所。派出所会议室已变成指挥部。佟大眉头紧锁,声如洪钟,说三天破案! 命案侦破黄金期七十二小时,佟大赌咒发誓好几回,每回都能办到,这不是军令状,更像是打鸡血。我分到十七个核查对象,三个小时内全部排除了嫌疑。刚回到派出所,佟大让我一起走。我咬了一半的饭团还捏在手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看到照片上是一个面相凶狠的男人,斜方肌高高隆起,脖子和脸一样宽。佟大说这人叫鲁文彬,身高一米九,体重二百斤,在远洋轮上当过水手,吹嘘打过黑拳,赢了不少钱,还打死过人。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对手啊,我感到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跳动,像一个个急待出膛的炮弹。佟大又说,鲁文彬买了到张掖的火车票,下午两点在阜阳转站。这意味着,我们要开着汽车去追火车,然后在阜阳抓住他。 我的火车禁忌症,因为鲁文彬不得不被打破。十月四日,就是我的重生之日。以前的佟大,现在的佟局长,这是给我在过生日啊。饭前先陪佟局长“掼蛋”,他喜欢老万坐对门,一起碾压我这个菜鸟。没想到对门换老树,我还是给碾压。确实,我的牌技不如打游戏,但我早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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