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 墙》 旷野的落日为我所不见 鸡群喧哗,跳过潮腐的木栅 一同返乡的侄女 正在给老父亲理发 门前枣树下,落满 他白发的短茬 我在一旁站着,试着 重新认识塌陷的爸爸 被忽略的,熟悉的事物 如梦幻碰撞着我。一条巨蟒 挂在水塘边的皂角树杈 光影抽打着我,春光里 有种奇异的感觉不好言说 那就四处走一走 看能不能找到曾经 想要的细小欢愉 找到,落在隔壁周姓人家 断墙上的,那缕晚霞。
《马厩酒店》 酒酣的下午,一点柔光 照亮前方的湖泊,如同一道闪电 落入湖心,整个森林都在旋转 松间开满了郁金香 五千亩草场,一起发芽 雨幕中,仿佛看见 矮个子政委挥舞着马鞭 把春天的马匹 赶上北去的火车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让一座马厩变成了艺术品 一块扔在山间的马蹄铁 让我看见了时间 在此生锈的力量 有人在松果前伫足,有人惊呼: “你们快来吧,有个小东西 卧在苇草丛中,忧伤。”
《星空图》 明亮的街区,不进入也罢 山脉空空,只有云雀在叫
静静的,多么好 此时如果向上敞开 就可以看见星空图 还可以目睹,一个人 从星宿之间,独自走开
《河 畔》 茶叙间,惦记对岸的那个人 也是起身离开的这个 昨天的阳光铺了过去 阳光穿越新修的涵洞 光洁的瓷面让一切 有了一泻千里的快意 答应过他,出门时 频频点头,少购点熟食 趁早过河,重新 划出一条归去的路途。 这条小河并不起眼 时常干涸,摸鱼的人 下到河床,改种青菜 长寿的决心藏在他的皱纹里 他把一口无釉的土瓮 扔进芦草丛 收集雨水,也收集雷声 还可以盛一坛子别的什么 贴着流水哼歌时 他哼唱出来的 谁知道呢
《金寨暮云》 天空出现了短髭的云 金寨给了我 乌亮亮的喻体 吃甜食者 唱队歌的孩子 乐呵呵的陈小五 不断传递大湾村的 新鲜空气,从前 一块冒犯的花石 在壑谷间,苏醒 坐待虚拟的落日
《大别山上的火棘丛》 开始时,只是某旅行者 揣在怀里的一张捂热的名片 并非长在山上,他们 驱车五百里,众人目光 齐刷刷,抬出来 一丛丛,村庄边 乱石中,火棘扎入虬曲的根络 不算蓬勃,一切像刚刚点燃
万木皆在萌发 有声音,在枝条内 一股欲挣脱的力量 在往外挤。火棘果从蓬草中 钻出,裂开的血珠
停在指尖。疾风一次次 掠过,冻硬的小手 揉捏着一串饱满的红果 亲爱的孩子!是你们 把它当作粒粒弹丸 打在土墙上,到处似血。
《橙 光》 一条木道朝北 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唯一回家的路。 有条小狗跟着 它总爱汪汪叫 催我奔跑,这样 远处,就会看见 两个物体在楼影和 弯曲的晨光间移动。 雨天,选择桥下溜达 鱼虾在金虾河底 乱窜,动若箭镞。 小狗突然弹跳而起 那是一位老汉熟练地 甩出了又一条小活鱼。 晚上,狗脖子的 项圈闪出橙光 正好占领这边 一丁点夜景。
《天空之城》 忽然向东,一阵小风吹啊 吹,刮起尘烟,从左面看 这座七十年代的红砖水塔 有些倾斜,爬上去的小叶植物 在半腰枯萎,下午四点半 他从便利店走出,几粒 阳光洒在对面的山坡 暗下来的杂树林,传出 清晰、细弱的声音 仿佛有人在小声喊他 意外事物,让他耳目一亮 在“汗蒸时代”,他停顿 随即拐弯,他没有上桥 桥上车多 这时的人们直奔梦幻 他们多么需要一个临时自我。 他们急于生活在别处。 沿石砌栈道,他甩手向前 河水不再哗啦 天空之城闪烁 一块块发亮的金属物 坍塌在冬天干净的水底
《一匹贵州马》 一匹贵州马,从我记叙过的山上 走了下来,曙光正好照着他结实的臀部 一匹贵州马,途经名叫音寨的布依族村落 清晨,它略显扁平的影子 穿越烟黑色的土墙、草寮 穿越洁白的新木栅 四蹄光亮,把一块块 青石板敲得叮当响。
它一直走下去,走到水边 这样一匹贵州马,就应该把它放在 流淌的小河边,吃草,打响鼻,环顾左右
太阳照亮它的左脸 它的眼睛像玻璃球 反射着远方,远处 酒窖,宁静的集镇 还有深秋的土地残留的几堆秸垛 和树木的两三节断根。
韩少君,男,1964年出生,著有诗集《倾听》《你喜欢的沙文主义》《洗浴过的工作阶级》《夜里会有什么声音》等六部。获“长江文艺”诗歌奖、“或者”诗歌奖、“朝阳”文学奖等。主持诗歌公众号“1号旅馆”,居湖北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