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派出所电话深夜响起,有人猝死于洗浴中心。值班民警小米抵达现场后发现,除了死者,这里仅剩的两个人都是他的老相识。小城市碰上老熟人并不稀奇,但这两人在小米过往的经历中都与谎言相伴。这一次,他们的证词可信吗?也许,“真相”也有相对论,取决于你所相信的。
你所相信的 米可 一、他的故事 深夜的值班室电话总有一股丧钟的味道,催命般地响个不停,让人心脏收缩,听觉延迟。 “谁死了?”我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就在‘在水一方’桑拿浴,你们抓紧过来吧!”报案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凶手呢?” “不,不,这人好像是猝死的。” 电话还没挂,探长老闫已经抓起车钥匙出了门。半分钟后,我和负责现场勘验的高级工程师老朱也都钻进了警车。 “朱工,这是第几个了?”闫探握着方向盘问。 “从月头数,已经第八个了。” “年关难过啊。” “冬季本来就是心血管疾病的高发期。”朱工转向我说,“小米,上次是暗访,这次是明察,你可不要英雄气短啊。”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闫探嘿嘿笑道。 彼时,我刚加入公安队伍成为一名刑警,可以想见,警察这个职业为涉世未深的我打开了通向真实世界的大门。走进其中,我就不再只是旁观者,而是在还原真相的过程中,成了深度介入者,甚至会决定故事的结局。这其中当然会遇见许多矛盾、许多眼泪,难免也会让我怀疑人生,但毕竟那时我才二十出头,向上生长是压倒一切的。 说回“在水一方”桑拿浴,不久前我才和它打过交道。在侦办一起团伙毒品案件时,有线索反映这里的8号按摩小姐是个卖“零包”的小毒贩。为了不打草惊蛇,闫探便让脸生的我伪装成嫖客进入桑拿浴,以“包夜”的名义把8号给钓出来。可是我不仅脸生,技术也生。见到8号后,我止不住面红耳赤,嘴巴哆嗦,没两句话就露了怯,被老鸨和保安认定为暗访记者,要不是闫探带战友们赶来救场,我可就真闹大笑话了。 坐在警车里,我积蓄力量,准备讨回在这里失掉的尊严。但站在桑拿浴大堂里的报案人,却让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显然,这个黑脸的中年男人对我的到来也非常惊讶。 “黑脸刚,你也在啊。”闫探冷冷地说。 “事情很麻烦哟。”黑脸刚回过神来,领着我们三人来到了桑拿浴的二楼客房。 走廊和两侧的房间里都空寂无人,只有邓丽君在音响里低声吟唱《我只在乎你》。我们随黑脸刚走到噩梦一般的走廊尽头,一具肉体闯入我们的视线。 这是一个光着上身,穿着金黄色短裤的男人,匍匐在床上,脑袋耷拉在床边,地板上有一摊浑浊的呕吐物。昏黄的灯光照在粉色的壁纸、褐色的地板,以及男人略略发灰的脊背上,被门框定格为一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古典油画。 “客人都被你们清场了?”闫探脸上有愠怒之色。 “不是为了方便你们调查嘛。”黑脸刚答道。 “把目击证人也清走了吧?” “哪儿能呢!” “带我去看一看监控。” 闫探和黑脸刚走后,医院急救人员也抵达了现场。医生检查了死者的脉搏和瞳孔,宣布了死亡的结论。随后,朱工接手勘验工作,他对屋内的环境,以及尸体的表征做了初步检查,均没有发现被侵害的痕迹。接着,朱工又给死者剪了指甲,提取了部分呕吐物,并带走了床头柜上打开盖子的冰红茶……在做这一切时,朱工是那么的沉默庄重、小心翼翼,仿佛在完成一场死亡仪式。初步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性后,朱工又将现场交给了我和从监控室返回的闫探。 “得弄清楚死者的身份,”闫探对我说,“检查一下他都带了哪些随身物品。” 好吧,不能怂。我走进房间,摸索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只找到了一部最新款的iPhone。看来要解锁这个男人的身份,必须先解锁这部手机。 闫探此时已经托起了死者的脑袋,我一愣,随即明白了闫探的用意,我将前置摄像头对准了他的面部。手机传出两次振动,拒绝了解锁的请求。 “试试指纹。”闫探说。 我屏住呼吸,先是抬起死者的右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固定住他的大拇指,摁在了手机屏上。这是我第一次触碰一名死者的手,冰冷、细腻,仿佛海底沉船里的一件南宋瓷器。 手机依旧没有识别出指纹。 “这玩意儿居然懂得人走茶凉的道理。”闫探嘟囔着,接过手机,在解锁界面随意划动了一个“7”的图案,然后一拍大腿,“开了!” 在手机相册里,闫探发现了一张身份证照片,与死者面部比对后,确认了身份。接着,闫探打开通讯录,点开排在最前面的“爸”的电话号码,然后将手机递还给我。电话接通前,闫探低声提醒我:“通知人过来就行,不要说太多。” 我“嗯”了一声,听筒里传来了一声:“喂?” 先是确认对方身份,接着表明自己身份,继而通知其子牵涉一起案件,请他务必立刻来“在水一方”桑拿浴一趟。一切谨遵程序,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你是骗子吧。” 我报出了警号和姓名,并建议他拨打“110”核验我的身份。 “他是不是嫖娼被抓了?”对方的声音中显出一丝痛苦。 我坚持在电话里不便透露太多,要他尽快赶过来就行。 听筒里沉默了,远处有妇人问是谁打来的电话。 “家里人如果能来,就都过来吧。”我着急忙慌补了一句。对面,闫探皱起了眉头。看来,这是一条节外生枝的建议。 我下到一楼大厅,在等待死者家属到来的空当,不禁猜想他们会乘坐何种交通工具,又会在路上说些什么。死者母亲大概会惊慌失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而那位父亲,很有可能会盘算着该找哪些权贵帮儿子说情开脱,同时还得想办法帮儿子向单位请假,隐瞒他违法被抓的事实……这是他们能够预料到的最坏结果吗?寒风中,我的牙齿不禁咬住嘴唇,咬得生疼。 赶来的是死者的父母和姐姐。这个计划外的年轻妇人,穿着质量较好的职业套装,身上的香水有着攻守兼备的味道。或许是个内心强大的女人,我这么想着,一转念,又觉得在生死面前,谁都很难说得上内心强大。 “发生了什么?”死者姐姐问我。 “先跟我上楼吧。”我说。 那位母亲有些迟疑:“要不要通知他媳妇?” “家丑不可外扬。”这位姐姐断然拒绝了母亲的建议。 三人随我上到二楼,我让那对父母在楼梯口等待,只带着死者姐姐穿过寂静的走廊,抵达尽头的那个房间。只是一瞥,她就迸发出尖利且痛苦的号叫。而我也在此刻(和之前数次处理类似警情相同)仿佛躲进了摄像机的后方——我看到远处那位姐姐缓缓屈膝,披肩的长发如瀑布般遮住她的侧脸;我看到旁边那位母亲嘴巴慢慢张开,继而浑身战栗;我看到那位父亲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就如盲人的玻璃体。 一阵尖锐的疼痛,掐断了我的审视。死者姐姐的指甲已经深深刺入我的手背。 “你父母还在后面。”闫探在边上提醒她,“还要请你辨认一下。” 姐姐稍稍镇定了一下,直起身子。朱工轻轻扭过死者的脖子,展示那副愈发灰白的面孔。她点点头,确认了弟弟的身份。 “初步怀疑是中风引发的猝死,具体原因还需尸检后进一步确认。”朱工补充道,“当然,尸检是需要征得家属同意的。” 到此,现场处置暂告一段落。余下的,便是痛苦且苍白的等待。好在不多久,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来了。他们从楼梯口那对父母的身边挤过来,进入房间后,将男子装入尸袋,抬上担架,然后运到楼下。这一家三口一直跟在担架后面,直到尸体即将装车时,姐姐才拽着母亲来到担架前,看了死者最后一眼。 我站在十米开外,呆呆地望着这告别的一幕,不禁遐想,如果我是那位姐姐,会拉着母亲去看死去儿子的遗容吗?我不知道。 闫探和朱工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后,朱工嘀咕道:“可能会闹。” 当然,一个独行的男人,死在一家桑拿浴里,这其中让人有许多想象的空间。即便不构成刑事案件,民事上也得有人承担责任。而这便是那句“可能会闹”包含的意义。 沉默片刻,闫探叹了口气:“朱工,你带这家人先回队里,向他们介绍后续的流程,同时也探一探他们的态度。我和小米留下继续搜集线索,尽可能还原死者死亡前后的经过。” 老朱这人面善,平时说话也极为诚恳。很快,死者父母便在他的引导下上了警车。而死者的姐姐,则在离开前用手机拍下了“在水一方”的霓虹招牌。 等这一拨人离开后,闫探才对我说:“没有监控,没有账目,连端茶倒水的服务员都没影了。” “黑脸刚怎么解释?” 闫探冷笑一声,反问:“你和黑脸刚之前认识?” “很久以前认识的,那会儿我还在上学。”我含糊应对。 闫探“哦”了一声,不再追问。毕竟,在这座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城,人与人之间有交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接着,他背过身,拨通了一个号码。只言片语间,我能听出他是在打听某个隐秘的藏身之处。 挂上电话,闫探带我回到客房部,顺着二楼楼梯又上了一层,被一扇防盗门堵住了去路。闫探让黑脸刚把门打开,并警告他不要把事情弄得太难堪。黑脸刚勉为其难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放我们来到三楼。 不同于楼下的客房,三楼只有两个大房间,一间堆满了各种杂物,另一间则被许多软床拼出的大通铺占据了大半面积,被单上还散落了许多蕾丝短裙和情趣用品,却不见一个按摩小姐的踪影。黑脸刚正要解释,闫探径直走到墙角的一台立式空调前,用力推开,一个门洞显现了出来。 我走上前去,看到门洞里是一个小房间,里面也有一张小床,一个年轻的按摩女郎正屈膝坐在床上。看到我们后,她的脸上先是一阵惊愕,随后又露出了某种好似他乡遇故知的释然表情。 ...... (未完待续,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啄木鸟》2023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