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纲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母亲,神色郑重地叮嘱:“您把它藏好,不能让别人知道。” 杨母把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看看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心说这不是已经有人知道了吗?他俩什么关系,纲儿什么事情都不瞒她?上下打量,只见那女子面容姣好,发乌肤白,身材凹凸有致,便明白了八九不离十,是小三吧。 杨母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虽不高,语气却严厉,对杨纲说:“别忘了,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离人家姑娘远点儿。” 女子一直面带微笑,听到杨母的话,一片羞红在她脸上闪过,不由自主地与杨纲拉开了距离,觉得离开不是,留下也不是。 正在尴尬,却听杨纲笑道:“妈,小雅是我秘书。” 小雅小雅,叫得好亲密。杨母心里嘀咕。她把儿子拽到身边,压低声音:“你们当领导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秘书?” “妈,您别误会,我们纯粹是工作关系。” 工作关系,却共享你的秘密?杨母这么想着,却也不好再追究,毕竟人家女孩子还在跟前呢,转身进厨房给他们张罗饭菜去了。 女秘书叫赵馨雅,其实她并不知道杨局给他母亲的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也许是银行卡?放在办公室或者自己家里不保险,担心被纪检发现? 前天下午,下班点都过了,杨局还在办公室里。她是杨局的秘书,杨局不走,她也不好先走。可杨局却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口气要她早点儿下班回家。 出大楼时,她碰见了坚基房地产工程开发有限公司的老板李葆傅,对方急匆匆地进了大门,和她擦肩而过。难道杨局等的就是他?他和杨局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可问题是,既然他俩见面的时候避着自己,今天杨局为什么又要带上自己,还当着自己的面把疑似装着银行卡的信封交给母亲? 赵馨雅百思不得其解。她是参加公务员考试,经过正当程序进入工程建设局的,给杨局当秘书还不到一年,除了工作,几乎没有私人交往。杨局这么信任自己,凭什么呀? 二 工建局如今在市里炙手可热,连市长都时常挂在嘴上,这是因为工建局正在筹建一个大项目。 城西有座山,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山。因为山势陡峭,悬崖高峻,当地人叫它小华山。小华山虽然也有潺潺流水、郁郁草木,却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特色,也没有引人入胜的千古传说,算不上什么知名的旅游景点,加上山高路险,本地人很少去那里休闲。 今天是周末,杨纲想锻炼一下身体,早饭后便驱车来到小华山下。他奋力攀爬上主峰旁边一座相对低矮的小山,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独立在猎猎风中,眺望群山起伏,莽莽苍苍。细观主峰,陡峭巍峨,险峻惊心;山腰下有一处如同刀削斧劈的悬崖,壁立千仞;悬崖底却有一片平地,芳草茵茵,水泽点点。 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让杨纲心跳加速,这处悬崖可以大做文章啊!要是因地制宜修建一番,借山川之隽秀,藏人工之奇险……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把这莽山峻岭作为旅游资源开发利用起来,能给当地经济发展带来多大的机遇啊。 杨纲一直不甘平庸,想做轰轰烈烈的大事。现在,机会来了。 他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一边下山一边打电话,让工建局的头头脑脑和技术骨干立即到局里开会。 局里马上统一了认识,当天就组织起了一帮人,经一段时间的调研论证,给分管副市长打了报告:要把悬崖上下用金属与玻璃钢结构封起来,安装音光设备,通行轨道车,在每个景点停靠;崖顶设蹦极、攀崖等运动项目;悬崖下建造游乐场、展览馆、宾馆、饭店,集休闲、教育于一体。此外,还要铺路架桥,配套开发山里的其他景点,修建栈道、隧道、缆车道。 市里很重视,常委会、市长会议一次次讨论,外请专家论证,终于定了下来,一期就投资一百亿。因为这个庞大工程的主体在悬崖边上,项目的名称就叫“崖边”,总负责人是杨纲。 杨纲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在这个岗位上能干成这么件大事,自己一定要尽全力,上不辜负领导的信任,下对得起人民群众的期待。 杨纲的老婆孩子都在国外,他干脆家也不回了。办公室里有个小套间,是平时午休用的,他干脆就住在那里,醒了就工作,饿了吃食堂。 杨纲从小家教甚严,知道不义之财不能沾,又见闻不少官员贪污受贿落马入狱的案例,对工资外的金钱一向敬而远之。如今掌控百亿巨额资金,他没有觉得豪气冲天,反而时时有惕厉之心。他在自己办公桌抽屉上贴了张纸条,上书:“两袖清风,远离铜臭”。每天面对,时时提醒自己。 其实,他本想把这八个字挂到墙上的,感觉似有故作清高之嫌,便作罢了。 三 这天下午杨纲正在上班,接到了表哥孩子的电话,说表哥让他来问杨纲借钱。 表哥是他小时的玩伴,两人感情很好。如今表哥一家都是农民,杨纲不想人家说他当了官就轻慢了乡下的亲戚,连忙把表哥的孩子请进局长专用的小会客室。表哥孩子一见杨纲就哭,说***,也就是杨纲的表嫂糖尿病肾衰,住院花光了所有积蓄。杨纲问需要多少钱,表哥孩子说好不容易盼到了肾源,医院让先准备二十万。 “你等等。”杨纲说罢,出去给老婆打电话。杨纲家的钱都是他老婆掌控,平时他很少过问,但二十万,他觉得应该拿得出来。 电话一接通,杨纲还没说表哥借钱的事,老婆就喋喋不休地数落起他来,说他挣钱太少,就那点儿死工资能干啥用?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马上要上一个国际知名的私立学校,光学费一年就十几万,还不包括杂七杂八的费用,诸如餐费、服装费、校车费、各种活动的费用,以及变相赞助的费用…… 这还只是儿子的花销。老婆本人经常接触当地的头面人物夫人圈,再省吃俭用也要包装一下吧,不然人家都要把她看作只会围着灶台转的家庭妇女了。她闺蜜刚在美国买了套大别墅,光院子里的草坪就有两公顷呢。闺蜜说旁边还有一套,劝她赶快买下来。她当然很想买下来,以后孩子到哈佛读书也有个落脚处不是?可她哪有钱啊,国内自家住的房子还背着贷款呢。闺蜜财大气粗,人家老公是上市大公司的董事长,她老公是什么人啊,人民公仆…… “教育课”接近尾声时老婆说:“你要是个男人就去挣钱吧,辞职经商也能给你安排,救救家里的贫。就算不管我这个黄脸婆,也得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啊。” 杨纲终究没敢张口问老婆要钱借给表哥。他知道,说也是白说。 他自己的工资每月一发到银行卡里,立即被老婆分解,还贷的、理财的、购物的,余额从来没超出过两千。他平时写点儿小稿子,积攒了些稿费,差不多七千,这是他仅有的私房钱,没上交给老婆;再翻翻衣兜,总共凑了八千五百六十三元。想了想,把六十三元的零头留下,八千五百元装到一个信封里,讪讪地给表哥孩子拿了去:“我就这么多了,其余的,你们再想办法筹吧……” 表哥孩子不信他一个大局长会没钱,嘴里当然不会说什么,道了谢,心事重重地走了。 杨纲跌坐在办公椅里,面对着那张“两袖清风,远离铜臭”的字条呆坐半天。 如果小心点儿,又不损害国家利益的话……他伸手把那张字条揭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篓里。 四 项目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可崖下的拆迁工作遇到了阻碍。 在工程圈定的范围内有一个小村庄,需要搬迁到别处去。拆迁办组织规划局、土地局、房建局等部门联合评估,议定了拆迁赔偿方案,并选定了村庄的搬迁地点。这方案公布时,村民都没有异议,款项下发后,多数村民已经在准备搬迁了。 可是,有一个“钉子户”成了老大难。 户主姓冯,别人都叫他老冯头儿。老冯头儿承包了一大片山地种植果树,那片地肥沃,且有水源。一家人辛苦经营,几年后,果木长得茁壮茂盛,结下了累累硕果,老冯头儿获利颇丰。 村庄搬迁,项目待建,这果树林当然就不归老冯头儿所有了,当然,拆迁办是要给他额外补偿的。谁知评估时发现了一个问题,老冯头儿这果园的一部分是在市管土地上,不属于村里所有。也就是说,老冯头儿占用那片地用于营利,不但得不到拆迁补偿款,还会被罚款,那部分村属果林的补偿款冲账后,他的住宅拆迁补偿款也要被扣除一半。 这下老冯头儿不干了,去拆迁办闹,去市工建局叫屈,去市信访办告状,说他是向村里承包的果园,不知道那片地是属于市里的。十几年来,他们一家风餐露宿,没日没夜,不辞辛劳地耕耘照料,施肥除虫,抗旱抗涝抗山洪,把家底都赔了进去,才有了这个果园。要让他搬迁,必须给钱。 工建局和有关部门进行了调查,可村干部不知道是不是怕担责任,一口咬定让老冯头儿承包的就是村属土地,没让他盲目扩张到“市里”去。 事情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项目开展不下去,杨纲着急,干脆自己出马走访老冯头儿、村干部和知情村民,了解情况,做思想工作。 村干部终于说了实话:“老冯头儿侵占市属山地,村里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只是见上边没人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工建局和拆迁办开会讨论,最终决定给老冯头儿全额的住宅拆迁补偿一百一十万元;果园不赔不罚。 拆迁办告诉老冯头儿:“‘崖边’是市里的一号重点工程,谁要是无理取闹,耽误工程进度,严惩不贷!” 财务给老冯头儿准备了一百一十万元现金,随时准备兑付。老冯头儿的口气也松动了,犹豫着想接受这个方案,但又有些不太甘心。 杨纲见过老冯头儿,面色古铜,皱纹深陷,略显佝偻。一家人在荒山坡上培育一大片果林,想必也不容易,杨纲寻思,能多给点儿补偿就多给点儿吧,于是又去协调市规划局、土地局。 杨纲的理由是,虽说土地归属有严格的界线,但深山老林,地广人稀,界线的标记不一定明显,也没有广泛宣传——这一点两局也承认;而且山高路险,平时的检查肯定存在疏漏,一直没发现老冯头儿越界,没及时提醒,两局多少也是有责任的。 话虽如此,可规定就是规定,两局的意思是,如果他们给老冯头儿破了例,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怎么办? 杨纲认为两局的顾虑也有道理,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个主意:以后把那片果林保留下来,改造为采摘园,作为“崖边”的一个旅游项目。这样就能避开土地问题,补偿给老冯头儿一笔钱,算是买那些果树的。 对此,拆迁办、“崖边”项目管委会都没有异议,评议、核算后,决定再补偿老冯头儿三十万元。 ...... (未完待续,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啄木鸟》2023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