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里》 我走了很远的路 现在我坐下来休息 我吃了刚从树上 摘下的两个莲雾 我感到有些幸福 我坐在一条滨海公路旁 在海南岛 我在海南省 突然有更多的爱 要给予自己 《我曾是想要甜饼的孩子》 我曾是我自己的孩子 当我不再是我父母的孩子 我曾是那个想要甜饼的孩子 当我的父母不会再把甜饼递给他们的孩子 我曾想着甜饼总是在傍晚被端上长长的餐桌 如今它却在半夜的梦中出现 甜饼都是甜的 有的饼心却比海水还要咸 我曾以为甜饼都要用牙齿咬断 然后在嘴里,慢慢地咀嚼 咽下 用伸出的舌尖 在双唇上轻轻地抿舔 可是,有一张饼 却不需要咀嚼 也不需要下咽 失去的事物 总是要去慢慢地找回 找不回来的 就压在发硬的舌根下 用力地,慢慢地舔 《我的爱》 我不会爱这片土地胜过 爱另一片土地 不会爱这里的女人 胜过爱其他地方的女人 不会爱芒果树胜过爱芒果本身 不会爱生 胜过爱死 不会爱死亡的悲憾 胜过爱死者本人 我不会爱那些嗷嗷待哺的幼童 胜于那垂垂暮年的老妇人 不会爱汹涌的海水 胜于平静的河流 我不会爱生命的开始 胜于生命的终结 不会爱有用之物胜于无用之物 我爱蓝色胜于白色 胜于一切的中间色 爱逝去之光胜于未来之时 我的爱来自于失败虚无之心 和对紧握轴轮之手的无奈 我的无奈胜过一切 《在银河系》 女人和男人们在银河系 在太阳系,在地球上 年轻的女人们 靠着她们年轻的男人 他们看着月亮轻声地笑着 有时他们也会因为 月光的缺失而心生不安 像一只只温顺的田鼠,走过田野 翕动着迷惑的眼睛和不安的嘴唇 但他们相互舔舐着,相互安慰 期待着他们的孩子,用一生 再一次重复他们全部的生活 他们有时也会浑身颤抖,因为恐惧 昼夜的逝去,就是衰老,接近死亡 但他们浑身的善意和德行 会把劳作后,短暂的人生中 失去一切,理解为接近天界 《母亲说》 别把掉下的菜叶扔在地上,母亲说 别以为你的外婆和祖母已经真的死去 有人,正在灯影里看着你 别把正在生长中的柿子树的侧枝全部削光 别让夜晚的鞋头冲着门口 母亲说 要让未来的日子有足够的枝叶 迎接风雨,要给那些后半夜回家的 留下足够的门和歇脚的枝丫 母亲说,别让母亲看不到她们的孩子 别去给她们读你们的书 她们在做梦,在梦里 一个一个,她见到你们 别让伤心的母亲醒来看不到你们 来,给我取下这个小东西,母亲说 它和美结合在一起 垂在无花果树下 太累了 来,如一头嚼草的小牛 向着头顶的流云望着 《没有路通往那里》 没有名字。没有路可通往那里 只有一盏灯笼挂在那里,像心 多少人去了那里 无数 多少人回来了 无人知道 多少人赢得了他的所需之物 无人,像心 一顶小小的语言的帐篷 一只乞讨者的空碗 像心 《世界的外衣》 世界并不是什么都没穿 而是有一件外衣 所有人替它穿着,在人世间行走 薄暮时脱下,降下夜色 但没有人看见 它到底穿的是什么 无人知道 是谁给世界穿上了这件衣服 那其实是一件薄薄的睡衣 来自于一位死去的裁缝 像一层薄薄的忧伤 一层火化炉的烟囱上 落下的灰 每天早上 世界穿上它 向所有的人打招呼: 你好 你好之后 无人应答,是无限的褶皱和沉默 《不要去理解》 不要试图去理解一段音乐 不要去猜想死者都去了哪里 夜晚的门,都关着 有一些,也会偶尔打开 我们是用一座房子 来比喻我们的家,我们在家里 亮着灯,漂在漆黑的海上 用词语比喻着门外的一切 我们是在一个远处听着 在一个盒子里,收听外面那些遥远的声响 那些细微的动静,或许是 一行远去的足迹,或许 是谁摸索着走路,碰倒了什么 我们漂浮在一座房子里 我们亮着灯,用词语比喻着门外的一切 房子里,有的人早已离开 有的,还在弹奏着剩余的一段乐曲 我们不要去问这样的乐曲 什么时候停止 不要试图去理解一段听不到的音乐 不要去猜想死者都去了哪里 江非,1974年生,山东临沂人,现居海南。著有诗集多部。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扬子江诗学奖、屈原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海子诗歌奖、丁玲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