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夜》 海浪一遍遍磨蚀天空 让轰然降落的磅礴大雨 打湿内心的焦灼 他在白纸上写下一句诗 雨就拍得更加猛烈 他不得不起身 关掉大京沙滩拾捡贝壳的欢欣 关掉下尾岛咸涩的风,关掉 孩子们在岸边天籁般纯净的歌声 这些场景像薄霜覆上思绪 迟迟无法消退 他继续写,大黄鱼游在他的纸上 倾诉灯火辉煌的深夜 它们如何以黄色的身躯 遣返人类的渔网 玻璃上的水珠击得更欢了 他奋力地写,四百多个岛屿构成了 纸上的王国,他删去岛上的乌云 删去岛上的水土不服,试着跳入其中一座 自立为岛主,招揽天下宾客 雨越下越大,狠狠敲打空荡的房间,他不停地写 那个闲适的夜晚,一群在诗路上摸索的青年 如何摘取 福宁文化公园的栀子花香 是的,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笔 溢出了清凉的雨滴 浸透霞浦的永夜 《星空下的手指》 父亲,当人们说起你的九个半手指 我试着相信 那碗填充肚皮的薯渣糊 吞咽贫穷岁月的艰难 他们说,你拉板车,载电线杆闯山坡 要和乡亲点亮八十年代的苏塘村 而你矮小的身板 是如何撬动一根根 通天般的水泥柱? 父亲,我出生三月还未睁眼的父亲 穿梭泥泞山路 半生如此清晰地 退回岩峰下的琅琅书声 就像弯曲的教鞭退回讲台,半截粉笔头 退回掌心,一手抄下的唐诗 退回幼子诵读的口中,清脆的下课钟声 反复响起 晨烟下,大山里,龙眼树前 五六点钟爬起的身影飞奔 像一道执著的闪电 划过象棋盘永恒的睿智和坚忍慈爱 哦,父亲,只有九个半手指的父亲 生活带来诸多不幸 却从未落泪 幼年梦中,你抱我 飞过凶险的河流 这个梦寓示着什么? 如果苦难重创了你 我相信,你被夺去的半个指头 指向了天空中 永不凋谢的星光 《与石头对话》 这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从艺三十余年,在他手上 一锤一钻的击打 就像在原石上弹钢琴 随着碎石飞溅 他心中的图腾 步步往石头内核推开 “这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一身青灰就是一场修行,他暗自私语 凭着几十年的嗅觉,抚摸石材的高低起伏 在汗雨中找寻泉州白的灵魂—— 向深处掘进,掘进 再掘进 一腔温热注入 脑海罅隙 抓取黑暗中的星辰 当他再次举起石锤 看呐,一道闪电轰然劈开了 通向古老南派石雕技艺的窄门 一个个 咬牙扛石的惠安女 在他的刻刀下 穿过漫天飞舞的狂沙 《一个苏塘村石匠的独白》 我的石狮子 听到铁锤声了吗 朝方正的青石块 我用毛笔画出轮廓 雕刻你雄壮的身段 手上的铁錾子,凹凸不平的银色齿痕 那是我们厮守的证据啊 不留一寸多余部分 更要悉心地镂出 你活在世上的英雄气 哦,石狮子 你还认得我,满面的青灰吗 看你即将被点染的眼睛 是否记得一起患难的日夜? 乌石山的月光 晒干青春的眼泪 苏塘溪不再清澈的河水 彻夜清洗长满老茧的双手 我好想用力再锤下去,把生活的困苦锤下去 把家庭重担锤下去 把额头上浑浊的汗珠锤下去 是的,我奋力击打,不仅要借你的石坯 抬高我日益佝偻的身躯和尘肺的呼吸 还要在金斑鱼跃过孩子的下课钟前 雕出你嘴里叼着的圆球,刻下 几缕天上的祥云 成为你骨骼中的闪电 《渔 歌》 木麻黄守护堤坝 在清晨的滩涂 那一声声儿时的螺号 温暖着讨海的渔民 他们每走一步 沙滩就柔软一分,海浪就掀起 更晶莹的幕布 覆盖淡蓝色的忧伤 冷风中 孤岛射出一群鸥鸟 它们抖落的灵光,是否被大黄鱼捕获? 闭眼聆听潮声的刹那 我决定弯腰 拾捡几片贝壳 带走一角浩瀚的汪洋 致我的孩子 苹果已洗净放在桌上 你清澈的眼眸 流淌着一条璀璨的银河 闪烁皎洁的光晕 我们一起在图书馆看书 听册页沙沙作响 吹起那片枫叶 看,孩子 你又摘到了 属于你的金黄 就像梵高创造了他的向日葵 黑夜厮守夜莺的歌声 如果你也有那样一个星球 每天给多刺的玫瑰浇水 我相信你也能找到那些国王 看蛇是如何轻易地 吞掉一只大象 看你王子般自信的彩色笔 准备点亮哪一颗 寂寞的星 《留云寺的潮声》 一道神性的微光折射 在那个午后 拂去身上尘埃 我们轻快走着,手持财神殿的香火 半山远眺 八九艘渔船满载金晖 劈开生存的浪花 近了,近了 “嘟嘟”的马达声 正讲述“这片海域养海带,那片是紫 菜……” 我们没有说话 仿佛已被一朵祥云抬高 我们没有说话 仿佛大海已将全身浸蓝 一片山崖岌岌可危 那里已开满了即将决堤的桃花 《艾溪湖的黄昏》 在艾溪湖湿地森林公园 一只大雁夺走想象 此起彼伏的鸦鸣虫奏 扯紧了晚霞熏红的天幕 森林的秘处 渗出一丛丛紫薇 你一伸手 搂住了微风不可言说的身世 这静谧的湖面 就是你轻抚的黑白键 挪动万重山 《当你被这样的清晨戳疼》 并不是这样的清晨不存在 只是你已很少早起 遇见这样的鸟鸣 冲刷了南方潮湿的情愫 那旁若无人的骄傲的鸟鸣 充斥凌晨4点多的凤凰池 再过一会儿 太阳即将笼罩四野 人群的嘈杂声渐次上场 这是鸟儿们占山为王的时辰 这是汪洋恣肆的生命之歌 那尖利呼啸的热力 如一万只蜂针 猛地扎进麻木的心 【作者:郑泽鸿,1988 年生,福建惠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