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当代散文家,资深田野调查者,专注于乡村和自然领域的散文写作,出版有散文集《深山已晚》《元灯长歌》等三十余部。曾获三毛散文奖、百花文学奖、储吉旺文学奖、方志敏文学奖、江西省文学艺术奖及《北京文学》《山西文学》等多家刊物年度奖,入选芙蓉文学双年榜。 鳑 鲏 长乐河横在长潭洲和箬坑之间,一条旧公路桥平卧河面。两边桥头树木高大,樟树枫杨树倒映水中。桥已废弃,仍有村民挑着箩筐或簸箕往来。长潭洲隐匿在山丘之下,被树林所遮蔽,一条机耕道曲折迂回,通向瑞港村桥头。箬坑如一块煎饼,摊在长乐河曲转弯回的洲地。洲地平坦十余里,形如吊钟,田畴里种着菜蔬和稻秧。稻秧半浮半挺,白水泱泱,白鹭、池鹭站在秧垄啄食。也有白鹭贴着河面飞,嘎嘎嘎叫着。它在找浅滩落脚。在浅滩的顺流中,有一群群穿花筒裙的小鱼在逐水而游,时退时进,视觉中,始终原地不动。小鱼芸豆大,一圈深绿纹套着一圈灰黄纹,背鳞青绿色,腮边和尾基深红,眼眶淡红,尾下鳍灰赭。我伸手入水,想搲小鱼,鱼群忽地散开了。过了一会儿,鱼又聚在一起。我摘了两片箬叶,折出一个斗状,小鱼游着游着,落入箬叶,提起来,水从斗缝漏下去,溅湿了裤子。小鱼搁在斗底,翕动着嘴。看起来,它更像一朵盛开的朝颜。 程师傅问我:这是什么鱼,这么小。 鳑鲏。我答。 没见过这种鱼。怎么都是小鱼呢?程师傅又问。 大与小,是相对的。这已经很大了,它不会再大了。我又答。 提着箬叶,我坐在桥头一栋紧闭了大门的屋舍前。太阳凶猛毒烈。这是村头唯一的屋舍,荒草淹没了门槛,门环锈蚀。我有些渴,手臂晒出了盐霜。我真想用木舂破门而入,燃起灶膛,烧一锅水喝。喝了水,在厢房的平头床上躺一会儿。在石臼上坐了一会儿,我下了埠头,把箬叶沉入水,鳑鲏游走了,浮在水面,扇着尾鳍,悠然,陶然。 三十年前,鳑鲏是山溪常见鱼。它活跃于并不湍急、水深三十厘米到五十厘米的缓流或静水处,成群出没,数十尾甚至上百尾散游,逐波或沉底。二十年前,在赣东北,鳑鲏已十分罕见,在大部分山溪中绝迹。与河川沙塘鳢一样,了无踪影。在德兴市境内的乐安江、银港河、洎水河,可能有鳑鲏,但我没见过。二〇〇二年春,德兴通往上饶的公路瑞港路段塌方,数月无法通行,我便绕行张村乡店前村箬坑走瑞港桥头。 沙洲地盛产箬叶,故名箬坑,既是沙洲,也是德兴西南盆地(张村乡、黄柏乡、万村乡)的北部。每次过箬坑,我都要停留,或走走巷子,或走走田埂。村子古朴,鲜有村人在街巷走动(大多在田里劳动)。村头种了很多甘蔗、白玉豆和玉米。三根竹竿撑一个三脚架,白玉豆盘在架上,一蓬蓬,把整块田撑了起来。屋角或院子或菜地边,也栽种梨树、柚子树、橘树、石榴树。无论什么季节,我很愿意在箬坑逗留。但我很少关注过环村三面而过的长乐河。即使偶有关注,我也没关注过河里有哪些鱼类栖息。 二〇二三年五月初,去彩虹桥集市买菜,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哥站在集市内巷,脚边摆着两个塑料桶。一桶泥鳅,一桶小溪鱼。泥鳅是小泥鳅,最大的只有中指长。小溪鱼肥壮,有马口、鲫鱼、翘嘴鲌、黄颡、白鲦、鲳鱼等。有几条很小的杂鱼,花花绿绿,被我一眼认出:鳑鲏。我问老哥,你这些鱼是从哪里抓来的呢? 店前,界田的店前。你知道吗?老哥说。 知道,店前的插竹畈、箬坑,去过。我说。 我便记住了长乐河有鳑鲏。在我的出生地郑坊,有饶北河,河中多鱼。在我二十五岁以前,一根麻线(不用鱼钩)可钓上白鲦,水中濯足,马口、白虾围拢过来,吃脚皮屑。翻开鹅卵石,石下不是溪蟹就是河川沙塘鳢。河中沙坑,鳑鲏在群游,如一群彩蝶翩翩然而自得。村人从不抓鳑鲏,它太小。孩童却喜欢,筲箕沉入沙坑底部,鳑鲏游进去,抬起筲箕,捞了上来。玻璃罐灌满溪水,抓一把细沙丢下去,鳑鲏在玻璃罐游。侧着玻璃罐看鳑鲏,(因为凹凸镜的折射原理)鳑鲏数倍变大,浑身彩绿,如美人鱼戏水。玻璃瓶晃一晃,鳑鲏如一道彩虹落入水中。真是魔幻又神奇。 鳑鲏、河川沙塘鳢、溪蟹等,在一九九七年彻底消失。主要原因是河上游排入了含有硫的工业废水。二〇〇七年,禁止了工业排污和花岗岩开采,历经十余年,河逐步恢复了原始状态,鲩鱼、马口、鲫鱼、鲤鱼、宽鳍鱲、黄颡等,又回到了河道,但鳑鲏、河川沙塘鳢、溪蟹、白虾、河鳗、河蚌,却仍无影踪。 十余年,我始终解不了这谜。二〇二一年春,我看了一部有关南方淡水鱼的纪录片,了解到河川沙塘鳢与河蚌有共生关系,在春末的孵卵季,河川沙塘鳢把卵排进河蚌内,同时河蚌把卵排在河川沙塘鳢的鱼鳍上,异体孵化。河蚌保护鱼卵,避免被鱼吞吃;河川沙塘鳢把蚌卵带到各处,待发育成幼蚌后脱离鱼体,沉入水底,肆意繁殖。 看了纪录片《河流与生命》,我开始关注河蚌。河蚌属蚌目蚌科软体动物,蚌壳纹如水涡,又名涡蚌;蚌张开钳入食物,合拢消化,又称蚌壳钳。河蚌在淡水底部的沙层或沙泥中生活,滤食藻类为生,卵在鱼体寄生。夏摸螺蛳,冬摸河蚌。水库、鱼塘、溪流、湖泊等,均有河蚌可摸。摸河蚌不用手,用脚踩,踩在沙层,有硬硬的感觉,翻上来,不是石头就是河蚌。河蚌扔在水池,吐泥沙,一池水就浑浊了。吐尽泥沙,需一个多月。泥沙吐完,河蚌就死了。 泥鳅、黄鳝、河蚌都离不开泥沙,体内没有泥沙即死。 鳑鲏的卵也寄生在河蚌内。没有河蚌,鳑鲏难以自然繁殖。河蚌是鳑鲏的胎房和孵化器。生殖期,雌鳑鲏产卵于河蚌腮腔,雄鳑鲏将精子通过蚌口入水,排入腮腔,受精卵在腮腔孵化、发育、吸收卵黄,鱼鳔吸入气体,幼鱼会游泳了,游入水中,自行生活,以硅藻、水草、小型甲壳类和昆虫为食。 饶北河没有了河蚌,自然也就没有了鳑鲏、河川沙塘鳢。近几年,冬季,我都要买上百斤河蚌,倒入饶北河放生,期望河川沙塘鳢、鳑鲏再现,却始终不见。河鸭把河蚌吃得干干净净。 也不是说,有了河蚌就有鳑鲏。河蚌可以在水塘底下的淤泥生活,泥中沉淀着生活污水中的有机物,长出藻类,其以此为食。鳑鲏需生活在洁净的溪水沙层或石头铺满的河道。溪蟹、白虾、河鳗与河川沙塘鳢、鳑鲏类似,对水质、栖息环境,有着严苛的要求。 二〇一四年六月,在福建浦城县郊,沿柘溪(南浦溪支流)走,入村口有一座石拱桥,盘满了络石藤。站在桥上往下看,溪水约半米深,白沙明净,数百尾鳑鲏在沙面嬉戏,身子一闪一闪,左右、上下翻动,扑朔迷离,舞姿蹁跹。柘溪弯弯曲曲,在田野匍匐。稻秧青青的田野,显得更宽阔、更嫣然。沿溪边田埂路,往上游走了约五公里,到了南浦溪。这是我见过鳑鲏最多的溪流。每百余米,就有鳑鲏群出现,如银河中繁星闪烁。问了村人,得知柘溪从来就没有挖过河沙,离村子较远(无生活污水排入),也无人电鱼毒鱼,才得以保存了一溪的鳑鲏。 两亩方塘 朱潭埠的矮子师傅赤膊下塘,抱个簸箕,在抓鱼。鱼有鲫鱼、花鲢、鲤鱼、鲩鱼。塘水很浅,就剩下塘底一洼水,鱼拥挤着,很难游起来。矮子师傅用簸箕铲下去,搲上三两条鱼。鱼躬着背,尾巴甩起来,一把泥浆甩在矮子师傅脸、脖子、胸膛上。他也不抹一下,泥浆就那么任性地淌下来,一直淌到裤腰,像烫软了的荞麦面。鱼入箩筐,吧嗒吧嗒,跳起来,跳了三五下,不跳了。鱼不大,鲩鱼约一斤半一条。问矮子师傅:鱼这么小,起塘是不是早了?霜降才过了七天,鱼也不好卖。 还谈卖鱼?天干了三个多月,一滴雨没落,塘没水了,鱼很快要死光光了。看不懂这个天。鱼拿命熬着,熬不下去了。他答。 塘堤上,三株南瓜旱得半死不活,叶半青半黄,南瓜结到拳头大就老了。苦竹搭的南瓜架晒得发白。十几株辣椒、茄子晒得蔫蔫,叶秃了大半,辣椒一个也没结,茄子结了几个,很瘪,弯翘得似镰刀。一排苦荬菜秃了秆,几片叶子在秆头焦黄。 一个早晨,抓了筐鱼。他抱起筐,装在摩托车上,从机耕道出了雷打坞。筐滴下泥浆,他身上也滴下泥浆,泥浆在地上滴出三条泥线。回了家,鱼入了木桶,他洗了澡,驮着木桶去集市卖鱼。 矮子师傅不矮,五十多岁,四月到十月,他打赤膊。他说,衣服穿在身上,刀片刮一样难受。他身子黝黑,陶瓷锅的那种黑。他脸却白,出门就戴斗笠。斗笠可遮雨遮阳,还可当蒲扇。他头发短,也稀疏,鬓斑白。鱼塘在机耕道与山的夹角——山的最低处,也是机耕道的尽头。尽头是一处坟地,和一块黄泥地。黄泥地种了番薯和芝麻,再过去,是无尽的针叶林。一条防火道把针叶林一分为二。 初夏,他站在塘堤上,剥苦荬叶、南瓜叶给鱼吃,也去黄泥地剪番薯藤给鱼吃。这个山脚,我三五天去一次,去看环颈雉。有一个环颈雉家族栖息在这里,有时看见一只,有时看见三只,有时看见一窝,母鸡带着七八只小鸡,咯咯咯叫着。稍有动静,它们就飞得远远。机耕道两边和坟地,有许多草。它们吃草叶也吃草籽。我带晒干了的剩饭去,撒在路边。他早起,是割草喂鱼。我早起,是去雷打坞溜达。就这样,我认识了矮子师傅。 鱼塘并不大,约两亩,毗邻小畈荒田。矮子师傅说,这小畈田种不了,几年前,出水的小渠被工地填埋了,抬高了地势,旱季又没水可引,田就这样荒了。他挖了自己的田,筑了塘堤,养起了鱼。我说,与塘相连的那两块田,你可以租用过来,可以多养一些鱼,收入也高些,花去的工夫都是一样的。 那是我哥的田。他荒着,也不租给我。哥不如邻。唉,这是我最后一块田了,不能让田废了。三年不用,田就废,矮子师傅说。 大暑一过,天就没落一颗雨滴,塘水日浅。入了秋,塘尾露出了厚厚的泥浆。泥浆日晒,干燥、皲裂,有了乌龟壳的裂纹。黄鼠狼在塘堤打洞,捕鱼吃。鱼游在水里,哪看得见黄鼠狼呢?黄鼠狼缩在洞口,鱼游到浅水,它就扑过去,咬住鱼鳃,拖到阴凉的地方吃。它啃鱼头、啃鱼背、啃鱼尾,鱼腹却不吃,扔在淤泥上。剩肉和内脏被白鹡鸰、乌鸫啄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鱼骨。 随时可以看见白鹡鸰、乌鸫,在塘边活动。它们啄螺蛳、啄死鱼、啄小虫。矮子师傅用水管从荒田的水坑接水过来,续塘。水坑蓄水量太小,续了半个来月,水坑也没水了。他也不去割草喂鱼了,把家里摘下来的菜头菜脚、瓜皮,带来喂鱼。有一次,矮子师傅问我:你爱钓鱼吗? 以前爱钓鱼,已经十多年不钓了。我说。 喜欢钓鱼的话,你就来塘里钓。昨天晚上十二点多,我抓了一个偷钓的人。他也太不识相了,钓了我八条草鱼。他说。 这么偏的地方也有人来偷钓呀。何况,鱼也不大。我说。 嗯呀,偷钓的人用几条蚯蚓就把鱼骗上来了,才不管我割鱼草有多难。睡在床上,我一直想着明天去哪里割鱼草。他说。 没了水续塘,干得越发快了。山坞常有野猫出没。野猫不是弃养猫,是山灵猫,比家猫体型小,抓鸟、抓蜥蜴、抓蛙、抓蛇、抓野兔吃。野猫非常隐蔽,藏在草丛或林下,突然袭击。它有非常灵敏的嗅觉、视觉、听觉。塘水浅下去,它盘踞在机耕道边的杉木林一带。鱼游到塘边,野猫跃下去,抓上鱼来,叼到杉树下吃。野猫捕鱼,我看见过两次。矮子师傅看见过三次。他用竹竿扑打杉木林和杂草,驱赶它。 捞了三天鱼,塘没鱼了。浑浊的泥浆水,沉淀了七天,一洼水清清澈澈。矮子师傅说,投了五百块钱鱼苗,鱼卖了一千四百六十块钱,还划算,还划算。他嘴边叼着烟,拖着一双鞋跟烂开的黑胶鞋,又说:一年买酒的钱有了。 塘彻底干了。最后一块淤泥半干半湿,冒出了很多气孔。淤泥也晒白了。地锦和红蓼冒出了尖芽。白鹡鸰在泥面上跑,溜冰似的。矮子师傅收了南瓜架,翻挖了一遍塘堤,种上了白菜、白萝卜、菠菜、大蒜、芹菜。又从一里外的山塘(另一个山坞)挑水来,浇菜。三天浇一次,浇了六次,雨来了。雨下得不透,刚好湿透了泥层,塘里没水蓄。塘泥软化了,葱油饼一样。软化了的塘泥,露出了浅浅的兽迹:梅花状的五趾脚印、前三后二的五趾脚印、马蹄饼状的三趾脚印。鸡爪印很多,大大小小,虚虚浅浅。塘边长满了牛筋草。牛筋草散开,贴着地面。泡桐叶、枫香树叶、苘麻叶、盐肤木叶、乌桕叶,落在塘泥上,蚀孔腐烂,叶脉完整。 水蓄了半塘,正月已经过了。芹菜摘吃完了,白菜萝卜也砍了大半,根还留着,烂菜衣也风干了。矮子师傅就跟我抱怨,说,野兔吃了好多白菜萝卜,啃几口,也不吃完,烂根。他吃下的白菜萝卜,都是兔子先吃过的。他舍不得菜烂在地里,把吃不完的白菜萝卜做了泡菜。他说,你要吃泡菜了,跟我打个招呼,自己做的泡菜干净,也酸爽,用咸肉炒起来好吃。 没砍的白菜萝卜,都开了花。白菜花黄,萝卜花白。这是初春原始的底色。山峦俊秀了起来,一浪浪地青绿,从山脚往山顶漫上去,野山樱花白艳艳,覆盖了山崖。簇新的木荷率先从杂木林里涌了出来,灰胸竹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从早晨到黄昏,一直鸣叫。 去山里的人,有了些恍惚,还没缓过神,豌豆已经开花了。改变自然世界的,从来就不是别的,而是时间。时间给每一棵草、每一株树、每一寸土、每一只生灵,打上了生命的烙印。机耕道下的塘边,是一个斜坡。坡上的桂竹冒出了笋芽,八天之后,笋长得比人还高。矮子师傅在掰笋。他喜滋滋的,说,桂竹种下去四年了,第一年长笋呀。笋长了六根,他掰了较小的两根。 你今年还要养鱼吗?我问。 有点儿不想养了,去年天那么旱,鱼还没长开,就起了塘。费了那么多工夫,一百斤谷烧都没赚到。他说。 不养就可惜了。这个塘好,塘堤种菜,水中养鱼。我说。 你这样高看这个塘,那我还是养吧。也就五百块钱鱼苗,工夫值不了钱,玩了也就玩了。鱼不赚钱,赚鱼吃也可以。他说。 矮子师傅扛着锄头,去雷打坞铲塘边、糊塘边。塘糊结实了,不渗水。塘堤又翻挖了一遍,种了莴苣、苦荬、南瓜、黄瓜、丝瓜、空心菜、莜麦菜、苋菜。这些菜,叶茂盛,可喂鱼。塘堤有一米多宽,泥肥,菜疯长。在黄泥地,全栽了番薯。去年的芝麻,才收了两斤多。芝麻被鸟吃得所剩无几。他也没办法。他扎了五个草偶赶鸟,竖在芝麻地,鸟照吃,还在草偶上搭窝。 去集市买菜,我顺带买了十几根莲藕,掰断,扔进了鱼塘。藕是莲科多年生水生草本植物,喜温喜水,有肥泥就生长。一块方塘没有水生植物,塘面就太干净了,失去了塘的韵味。我也跟矮子师傅说,塘边上还可以栽几棵番茄,番茄好看又好吃。矮子师傅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鸟吃番茄,鸟吃番茄。 有一天,一个香屯人骑四轮电瓶车进村卖树苗。树苗有柚、番石榴、桃、梨、柿、木槿、栀子花,苗是小苗,拇指粗。我选了三棵梨苗、两棵柿苗、六棵木槿、四棵桃苗,借了一把小锄头,去雷打坞了。挨着塘边,在机耕道之下的坡,栽种了树苗。我喜欢柿子树和木槿。我每去一个地方客居,都要栽木槿。木槿易栽,抗病虫能力强,花期长。花可食,可赏。木槿花一层层开出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如同告示:怒放的生命多么美。 清明,藕茎挺出了水面,圆绿肥厚的叶撑了起来。叶还没完全展开,如小绿伞,亭亭而立。矮子师傅买了五百块钱鱼苗,放入鱼塘。泱泱绿水,塘一下生动了起来。白鹡鸰站在绿叶上叽叽。 早上,矮子师傅骑一辆摩托车,去界田三岔路口割草。那里有几块田,前几年有人种草养鱼,后来鱼没养了,草仍年年长。他去一次割一担,鱼吃三天。草浮在水面,鱼躲在草下,窸窸窣窣。 六月底,暴雨连连,下了八天。洎水河轰轰隆隆,浪头翻涌席卷。楼下,掉了三个麻雀窝。被雨打掉的。有一个窝,还有五只雏鸟毙死。放晴了,去雷打坞,矮子师傅在翻挖塘堤。他说,小田畈像个湖,鱼跑得差不多了,菜也淹死,白劳无功。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3年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