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时候,我喜欢躺在洁净的沙滩上,仰望天空的云彩出神地遐想,总是看到家乡东北部天空有一片白云天长日久地守候在那儿,奶奶说:“那是天堂寨!”于是,我的梦里便有天堂寨的奇妙仙境,我的童年故事便多了一层神秘的梦幻。 后来上小学念书了,我常常邀三五个伙伴,站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岗上,凝望远方的那一片梦幻,但只看到朦朦胧胧的美丽轮廓,留下些高峻和神秘莫测的感觉。不见山的雄伟和壮丽,却在幼小的心中领悟了“山”的初步概念,萌芽了许多美丽幻想……大别山的风物故事和神话传说孕育了一代代山民,也孕育了我们创造世界和想象世界的激情,更是把我们带到天堂的云雾。那天堂中富丽堂皇的仙宫,那些神仙宽广无边的法术,每每让我魂牵梦绕。因此,我们时常三五成群,结聚成伙,弄些棍棒、石块,所谓的长枪、宝剑和自制的弓箭,对垒为战,在那片白云下翻筋斗云,腾云驾雾地神游,豪壮的厮杀、拼打,只杀得喊声震天,尘埃飞扬,只杀得天昏地暗,月移树梢,鸟雀归林,让那些弱小的兵勇战战兢兢丢盔弃甲而逃,剩余地面的断枝残棒和纸糊的旗幡,赢得的是胜利者的骄傲和豪迈。 那时候,山在我们心间是一片圣洁的梦,而山之天堂是冥冥之中指引我们走向世间的路标。无论是嬉戏玩耍,还是走到哪里,云端里仿佛有一位鹤发童颜的仙翁手拿云笤在轻拂我们童年的心。尤其是当我们受了委屈,遇到困难、危险或是挨了父亲揍的时候,一想到那白云缭绕的天堂有一位仙翁在向我们捋须微笑,我便即刻止住了哭声,甚至破涕为笑了。第二天,即使有家长前来兴师问罪,那些答非所问的童真话语也让大人兴味盎然,不好责备了,被战败的伙伴照例相邀兴高采烈地上学去,放学后依然在一起扮神仙鬼怪,做孙悟空,手持“长矛”、“大刀”一阵冲杀,大家好不威风。 就这样摸爬滚打,在山坡上、碧水畔、场院里、地堑上,到处都有这些疯孩子“风风火火闯世界”的身影,无处不是我们冲锋陷阵的战场……而世界仿佛在云雾中一样,我们浑然不觉。只是每到端着一碗稀粥照人影的时候,过着“南瓜饭,野菜汤,萝卜和粥煮,甘薯当干粮”的日子,我们才嚷嚷肚子饿,甚至哭着打滚滚要吃香喷喷的白米饭,要吃白软软的馍,我们才感觉到生活的艰辛,家庭的贫穷。昏暗的油灯下,我们只是看到父亲一张苦瓜似的脸和母亲哀婉的叹息。于是,我们便想到了波翻云涌的天堂寨,想到了千姿百态的山。在孩子的心间,天堂寨便是最好的庇护和幻想,因为那里有驾祥云、千变万化的神仙,那里有让人长生不老,永远不挨饥受饿的仙桃、长生果…… 其实,我们脚下是山,抬头是山,开门见山,关门也是山,夜晚躺在山的怀抱里甜甜的酣睡,张开梦的翅膀飞翔,飞入了绿色的大森林,彩云缭绕的宫殿…… 山是人类初年的摇篮,是现代文明的发祥地。人类社会因为山的孕育和护卫,才得以展开开拓的宏图;世代耕居于此,祖祖辈辈却怎么也走不出山的怀抱,走出山的困惑。童年时代我们爱山恋山,年轻的时候,我们走在大山弯弯曲曲的坎坷小道上,是走得那样艰辛而慷慨豪迈,走得那样的困顿而执著不止,真可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曾经走在大别山深处陡峭而窄狭的小径上,像樵夫一样负薪四十余华里,为购买书籍自学而忍受着孤独和精神的煎熬。那深山密林中的鬼头鸟和一些不知名的山鸟,发出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至今还让人感受到大山的神秘和怪异,悠远而喧闹的意境。我也曾光着脚板丫跟随一位县报记者走在通往山区专业户的路上,看到一面碧镜子般的清水映照着姿态各异的山峦,让人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仿佛置身于美妙仙境的感觉,产生无穷的遐想。 我们自幼吮吸山的乳汁成长,长大后依然在母亲的怀抱做着青春的梦,展翅奋飞的梦。我执教鞭于一隅,培桃李而度春秋,把对大山的恋情化作汩汩之泉流向学生的心田。虽然过着清贫淡泊的生活,但我进一步领悟了山的朴实、凝重,山的博大精深,它的伟岸形象鼓舞着我直闯人生的道路。而童年的那些伙伴都早已不再浪漫天真,不再豪情满怀,像出巢的鸟纷纷飞出了大山,到那些繁华的都市、喧闹的矿山和异地乡村去赶淘金潮,去赶童年梦幻的生活…… “山还是那道山,梁还是那道梁”,但如今的山乡已不是昔日的贫穷和寂寞,她虽然还保持着少女般的清纯和美丽面庞,却难面有些珠光宝气,雍容华贵了。那些千姿百态的山,也不再袒露着原始、野性的美,而处处留下了人工雕琢的痕迹。那一幢幢高楼大厦和现代建筑设施,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包围着山的群体,把她们截然分割为一小块一小块的零星小结晶。那些现代化家具、电器,却纷纷涌向曾经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农家,曾经泥泞不堪的乡道,崎岖曲折的山间小径,如今也变成了宽阔平坦的致富路,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野林,也响起了机器的轰隆声,人群的喧闹声…… 时代在飞速发展,大别山也起着日新月益的变化。我们走出了山的重围,走出了祖祖辈辈的深重叹息,豪迈地创造着跨世纪的辉煌。 那一只只飞出的鸟挟带着新鲜的海风,在大山的云雾里翱翔,栖息在故乡的繁枝上,和唱着一首动人心弦的歌。 走出山的困惑,走出大山的重围,走出大山的迷惘,就走近山之天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