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若从泗洪县城去魏营,当然不是直线,依然要走过瑶沟、七里沟、官塘,从官塘向西,就进入了我所认为的西南岗了。第一个村子是刘营子,姓刘的不少,那么何为“营”呢,老人们就说,这里曾经是刘邦安营扎寨的地方,从他走后这里就是刘营子了。刘营子在官塘到魏营的公路南面二里路,我从这公路走过无数趟,开始是骑在大人的脖子上走过,后来是坐在马车上走过,再后来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走过,再再后来就坐大皮轱辘拖拉机,直到坐小车,开小车还经常路过这里,就是没有到过这个村子,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我们家差一点就搬到这里,当时一个大队书记刘兆阳和我父亲是至交,念我们家人多劳少,生活拮据,当时这个大队是先进大队,工分值钱,吃粮食多,刘书记就发出邀请,迁入刘营。父亲是越是关系好的越不麻烦人家,后来还是去了小高庄。 过了刘营不到二里,原来有一个小桥,桥顺着涧沟的方向,就把路S了一下,这涧沟是每年夏季雨水洪水从西南岗冲下来,自然形成的,坡陡且伤痕累累,沟底窄,砂礓似白骨森森,又像繁星点点。一年春、秋、冬三季基本无水,小羊小猪掉下去很难爬上来,每年发大水都有人畜不慎落水,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年有人说桥下经常出鬼,耳听得轰隆一声,下去一看什么也没有,父亲胆大,有时夜晚走过这里专门坐在桥头听动静,一直没有发现鬼。这座桥过去原来叫万头猪场,那是激情年代的产物,美好的理想只是走得快了一点,但毕竟给后人长点记性。很多失败并不是后人可以轻易指责和玩笑的。猪场不搞了,留些流民在那里开荒种地,成就了一个村落,叫小猪场,那里有一户人家会用山芋、高粱熬糖,过年时候,父亲会叫我们去小猪场买点这种糖回来,炸了玉米花,再把这种粘稠的糖溶化,混合到玉米花一起,把玉米花粘成团,这样最高级的美食就诞生了———又甜又香--------这是老百姓对食品的最高追求和评价。后来我们家远离小猪场,来到小高庄,看到父亲在过年前也会熬这种糖。就是把山芋烀得稀花烂,放入大麦芽子,顿时山芋中渗出水来,这水用纱布挤出,再放锅里用火烧,渐渐发稠,直到没有了蒸汽,糖就成了,冷凉像一块硬面团。后来小猪场经常失火,一烧就是好几家,几乎没有一点消防能力,开始有人以为是特务破坏,后来一想这特务也太无聊,也没出息,烧这破屋子能破坏伟大的中国?一查,都是安全意识不强,加上冬天干燥,草连锅门,锅门连地铺,这些居民都不是纯粹的农民,传统的“穷锅门,富水缸”的防火古训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或知道做不到--------这类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多。 小猪场西边是岗岭涧沟流入平原的小河沟,断断续续有水,有浅滩,名字叫小缺。那里泥沙如油膏,乳白滑腻,夏季我们都喜欢在那里打滚,如猪那样惬意,姿态好似行为艺术,然后到清水里洗净,如此反复,如做皮肤护理。 过了小缺就是魏营了。这是我最为激动地地方。这里不仅是父母最好时光在这里,我也有幸在这里出生。魏营是我脐带掩埋的地方,这里是我终身纪念和想象的地方。 魏营是淮北典型的农村,向西不远就是安徽的地界,不象小高庄濒临水边有大自然的馈赠,水边人理解不了岗坡地的人们生活艰难。岗地砂礓多,黄泥硬,人们脾气也吃了砂礓似的,不过人品也砂礓似得淳朴实在。他们大多吃苦耐劳,付出很多,却长期受穷。 魏营老街和很多地方街道一样。两面对门盖房子,中间留一条路,路上铺点砂礓,街就成了,四乡八邻就来这里买卖。 魏营老街是东西街,街中间从东到西有三间屋身的面积空着,南去是老街的一个分支,北去接着就是一个大塘,整个街上的流淌都集中往那里去。塘边有一个烧草烧树根的澡堂子,上冻天就开了,有钱有身份的人个把月就来洗一次。澡堂也就是一个月烧次把次。一般人只在为了迎接过年才来洗一次,再一般人根本就不来。也来不起。说这个街道古老但无历史记录,但看那澡堂里水池子,听老人说原来是青梗梗的洋灰,现在都上了黄锈了,街上墙根不多见的砖石也都早已青苔累累,不少人家屋顶上的本来根根铡断的麦草空心圆孔根根可见,现在都烂成整块灰土了,阴雨两天,上面便是一层厚厚黑亮的地皮菜,用长扫把划拉下来就是中午的汤菜;屋里抬头望去好似没有星月的夜空,墙上不知什么年代贴上的纸把字都黄得看不见了。 每逢阴历二、五、七、九逢魏营街,早饭后大批农民朝这里聚集,早饭前那些是卖草的人,这些人勤快,早来早去,回家不耽误干活,早饭后来的妇道人多,时间充裕一点,走走瞧瞧,挑挑拣拣,回家都太阳偏西了。这时说书唱捶琴的看人渐稀少,也都准备且听下次逢集分解,大洼子牲口行里卖牛卖羊卖猪的还正讲价讲的起劲,那是因为重大支出不能轻易出手。行老板正口干舌苦,眼皮直跳地里外做好人,也不知究竟在向谁说话,有时为了偏向一方,自己打自己嘴巴来证明假话是真的,此时,嘴上的唾沫已经变成盐巴。他总是手里夹着纸卷烟,耳朵上还有闲着的。这个时候,卖青菜萝卜的也都走了,丢些菜帮子有那些散放的猪羊来打扫。街上有不外气的亲戚就到亲戚家吃中饭,叙叙家常里呱,乡里人不白吃,总要带点大豆饼子,粉条子等稀罕东西来。街上人心里高兴,嘴上还说,他舅妈你看你,带这来干什么?留自家吃啊…… 我们喜欢逢集,不仅热闹,也还因为逢集吃的比不逢集要好。 东西街是流水街,十天只有四天的热闹,四天之外,东西里把路长的街上只有杨西宝瓜子摊子,丁万林的杂货摊子,冬天夜晚挂上昏黄的马灯就显越发的萧条。能保持长市街景的是老街朝南的一段小街,它长不到百米却内容丰富。从北数第一家是胡三胡四弟兄俩的剃头铺,全街上的人头只要想美观入时的都要经过他们弟兄之手修理一番。两间草屋里面涂上石灰就独一无二,脊木上挂一条棉被,夏季到来有专门人拉动大棉被呼噜呼噜地给剃头人扇风,冬天火盆暗燃,老年人无事来这里抽旱烟就省了洋火,有一搭无一搭或听或讲天南海北,陈猫死老鼠之类事情。有时看胡家兄弟闲着就说给我耳朵掏掏,有点闷人呢,下次给钱噢。胡家兄弟就说,哎呦,你年纪这话讲的,我们就认的钱吗?老年人就有面子,坦然坐上那洋椅子闭眼咧嘴任他掏。胡家兄弟镊一块耳屎很有成就感地说,你看看,能不闷人吗?快有蚕豆大了。他们还会拿胳膊拿腿,谁家孩子玩断了腿脚手臂错骨臼子,他们捏捏揉揉就行了。所以他们是魏营街的名人。第一次剃头见胡三把剪子朝我头上剪来,我大哭大闹,坚决不从,几个人按着杀猪一般,后来觉得剃头是享受,剪刀咔嚓咔嚓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剃头匠也分几等,如在民国以前,这里有一种剃头匠就是夹个小包,走乡串户,上门服务,除了剃头,人家还有兼职-----脱臼-----膀子离开肩膀,吊在那儿,他揉揉膀子就上去了;落枕,他捏捏,脖子就不发硬了,人家还会挑痧,带根针,往裤子上荡几下就算消毒了,你头疼脑热什么,挑挑筋脉也就好了,老百姓不听广告,看疗效,有疗效,他们免费给剃头匠做广告。有时能神话一个剃头匠。 与胡家剃头铺对过的是国营商店,也是早晚都有人光顾。虽说也是两间草房,可墙根半截是砖头砌的,也是独一无二,还有柜台也是独二无三,货物除了供销社别无他家。烟酒糖,洋火洋油盐都是国家控制的东西,叫统购统销,私人要卖就是犯法。营业员非同小可,朝鲜战场下来的残废军人刘海波。一般人也不会有这个职位。那是拿命拼来的,他的腿丢在了上甘岭找不到了,回来找到好工作。小孩子有一分钱也往这里跑,大人们没钱也来这里看看,饱饱眼福过过瘾,闻闻迷人的味道。这里不赊帐,不是胡三胡四那里,过年剃头,过麦给钱都无所谓。老刘把经营权利交给年轻漂亮的老婆,他夏天负责自我煽风,冬天专管烤火。老婆从高粱地来到商店是糠箩跳米箩里,真是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的优越感,她纯粹为老刘尽义务,并不拿工资,但街坊都喊她陈会计,她就满脸的阳光。我们去的时候她习惯用两只手捂住我们两腮轻轻晃动,是疼爱的样子。他们夫妻不知是谁的问题,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不仅老婆人家的好,孩子也是人家的好了。 国营商店对面是许尔翠的豆腐店。叙起辈分还比我晚一辈呢。泗洪这地方姓许的辈分排列是“克修乃尔昌”,我是“乃”子辈,你算算。做豆腐是祖传手艺,一般没有竞争对手,就那石膏怎么放,放多少,谁也不敢轻易拿金豆子一样的黄豆做试验。试验不起啊。要是一盆黄豆变成水,那一家眼泪也不比那水少。尔翠从北乡迁来,是外乡人,但从事的是科技含量很高的工作,所以也有很高的声望,没有欺生的现象。院子里的偏屋暗无天日,双目失明的老母亲与这环境和谐共存,一盘水磨沉雷一样哄哄作响,跟着岁月转圈子,先进到永远。这里水深火热,烟熏汗渍,鸡叫三遍就起身,天亮豆腐才上纱包,放上石头压去水,买豆腐的人才手拿盆钵信步而来。他家豆腐细嫩如玉又硬实似砖,掉地上也摔不碎,所以生意很好。可那年月,磨豆腐人家豆腐渣是主食,有时就的菜就是生盐粒子。人说世上三件苦,其中就有磨豆腐。我经常去买他家的豆腐,一位妇人老是说,你是拾来的孩子,你看你哥穿的多好。我回家就有点外来户的感觉,就消极反抗父母的指示,后来大了,知道她是开玩笑。幸好我什么都无所谓,否则,玩笑就开大了。 他家的隔壁是刘子香的油条锅,他名字是为自己的职业而起的吗。他家门口支一口大锅,早上起来,案板支好,一团发面放上去,柴火腾腾,油锅冒泡,油香顺着小街四处散去,刘子香笑嘻嘻地把面拉长拍扁,左手按刀头,右手按刀把,前后上下翻动,一路过去,面条形成,尺子量得一样大小。两根面条一摞,筷子中间一压,右手拎起三摇两摇就投进油锅里,油条周围顿时泛花冒泡,越拨越粗,越拨越硬,下流的人会产生低级的联想。一早上他就重复这几个动作。这时有聪明的各色人等来,掏出一毛钱,拿双筷子趁热把油条从锅里直接送到嘴里,烫是烫一点,可油条热乎,油也沾的多,压咳嗽呢。原则上的程序是应该从架子上取那油空干的,但刘子香不计较,和气生财么。面炸完了,收摊子,刮油,油不可能除尽,有人把从许尔翠家买来的豆腐渣倒进去,趁热把油沾下来炒熟。卖草的人理直气壮地吃了两条,省下两条栓在扁担一头,扛在肩上一路前行,就有不少羡慕的眼光聚焦油条。科学发现,油条含铝伤脑子,我现在脑子不好使,估计与那时吃油条太多有关。 刘子香的对门是张英家,她家不做买卖,把后面房子租给小宋庄宋其升开染坊。当年白洋布居多又便宜,适合老百姓消费,但老百姓多忌讳白色,不吉利。所以染坊兴旺是必然的,想必这也是高科技,兑染料烧水都有讲究,他去世后就没有人继承了。人们口头语说,看给你二两颜料就能开染坊了,那是反诘,另一层意思是能那么简单容易吗?太不知深浅了!染坊其实就是两口大锅,四口大缸为主要设备,这里整日热气腾腾,蒸蒸日上,白的进去黑的蓝的藏青的出来,顿时变色,宋其升用棍子反复搅动,然后再放进大缸清水里漂洗定色,每份布的拐角有他密封,染料进不去,上写顾客姓名和长度以备检索查找。他的手也被染料浸染,长年黎黑。他是一个辛勤的老人,那么多活就一人干。不知是找不到助手,还是有意垄断。按母亲的辈分我喊他家下舅舅。他闲时会讲一些惊悚的故事,后来我们看到他也有点害怕了。 张英家的前屋是裁缝铺子,是合作化的手工业,我的母亲那时是一个灵巧的裁缝,她的那台飞人牌缝纫机用了三十年,到了改革开放,新出厂的缝纫机还没它好使。她的师傅是北乡来的彭坤老叔,他们夫妻在魏营街安了家,那时他像白面书生,虽说干的是裁缝手艺,但已经和旧社会的裁缝有天壤之别了。他带来的裁缝手艺使魏营这一带人,特别是青年人服饰一下走进时代前列。传统的裁缝高级的是做长袍马褂,羊皮袄;低级的是大腰裤子、对襟褂子,老棉袄,用的是手工一针一线缝制,尺码多是 拇指和食指拃开量的;人家彭裁缝用的是缝纫机,那才叫飞针走线,一条裤子十几分钟就成了,手工得两三天,样式还老土。人家做的是中山装、西裤,带塑料纽扣,量尺码是皮尺子,上边还有市尺、厘米的刻度,光说厘米那时还没几个懂得,以为是米粒之类食物;人家剪刀也是大剪子,剪布的声音呼哧呼哧好像嚼冰糖,悦耳又解馋。1953年我母亲拜他为师,他可能比我母亲还小几岁,他能把这现代化手艺传给母亲实为无私奉献,须知教一个徒弟,将来他们就多一个竞争对手,自己的收入就会下降,鉴于此,我们两家相处几十年一直有来往,相处很好。那时乡下妇人农闲时大多在家用手工缝衣纳鞋,年轻人既没那耐心也看不惯过时的衣装。所以裁缝铺子的顾客多是青年男女。小伙子特别看重的是一件棉大衣,一年的辛劳就落得这件大衣了,也不是每一个青年都能得到。大衣做好,特别是黄大衣,配上棕色毛领,解放军一样,人顿时就精神三分,去相亲就自信许多,过年走亲戚就不占亲戚家被子,等于部队行军自带背包。穿上大衣,走起路来双手插在腰间,底摆翻卷,很是派头,像干部。性急的人丢下布,量过腰围肩宽就走了,不等了,下次逢集来拿;性子慢的就坐那儿久等不去,一针一线的看,裁缝们就往往不能及时吃饭。细心人还会看着裁缝裁衣服,怕剩下的布头不给他们。有的连根布条都带走,说是给孩子系鞋带。我们有时在裁缝铺子打闹,影响了母亲工作,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尺棒打在我们头上,我们就揉着头皮悲伤地滚蛋。我多么希望母亲现在还能这么有力地打我啊。 魏营北面不远有驮龙寺庙遗址,在这里有新石器时代有灰绳纹陶鬲,黑皮泥陶豆,红砂陶扁鼎足,还有鹿角、兽骨等发现,也有传说魏营当年是曹操的军营,在此屯兵三十万数月之久。可佐证的离魏营东边五里地有一个刘营是刘备的军营,刘营北面有仓湖、营湖,今人合称仓营湖,地势平坦,低洼,开阔,当时实为粮草,兵马囤积之地,故仓故营。 这里孩子们也似有古风影响,当年西头街的孩子与东头街的孩子形成两大阵营,每到晚上就隔空叫阵,用自制弹弓,箭簇在黑暗中互射,有的直接用手臂作为发射器扔砖头砂礓,弹尽粮绝就互相谩骂,很少短兵相接,后来都长大了,懂事了,觉得很无趣,就停火言和了。听说离魏营仅二里之遥的前营李人比较野,外边还有人做官,于是魏营的孩子们有时还去挑战他们。基本都是游击战。异地作战,胜少负多,很快也就休战了。况且他们的父母都是熟人、亲戚、朋友,是最强有力的维和力量,稍加训斥就马上偃旗息鼓了。 我在魏营小学开始了aoe和123的启蒙,老师是李展。在六岁那年秋天,我的自由日子结束了,像牛犊要上绳套了,像狗要进笼子了。我浑然不知这些,家里自留地高粱砍了的那天早上,母亲告诉我吃完早饭去报名上学了,我先知般感觉即将大难临头,我想那里就是一个牢笼,老师一定是凶神恶煞,把小孩子关在教室里,校园里,远没有我现在的天地广阔,北可以到魏营的名胜蒲塘洗澡(曹操似有蒲塘诗),西可以到破落的窑厂捉迷藏,南可以到靠近前营李这个庄子的粮管所掏麻雀,东可以去小缺逮鱼摸虾,难道这一切就在今早完结了吗?我幼稚地以为躲过今天,母亲就不会追究这事了,于是准备把一碗稀饭吃到中午,母亲看出我的拖延伎俩,就以武力相威胁,顺手拿起那根还有生命的高粱杆,问我走是不走?我第一招失败,就来第二招耍赖,坐在地上装死,母亲用高粱杆说话,高粱杆借助我的皮肉发出的啪啪声使我不能自已,在母亲的拖拉和高粱杆的鞭策下,我像麻痹症患儿一样往魏营小学去。母亲并不指望我学而优则仕,只是我每日在外疯尸(玩耍)让她担心受怕,这下总算熬到可以交给学校收容管教的年岁了-------她完全是这样想的-------后来她也这样告诉我。 魏营西边二里地,有一个村庄叫先射院,据说三国时期,袁绍重金贿赂了吕布,想借助吕布杀了刘备,吕布又不忍刘备被杀,于是他们定下协议,若吕布一箭射中150米外的戟的尖端,则不去进攻刘备,袁绍方面估计吕布没有多大把握,就答应了,谁知吕布一箭中的,于是袁绍野心破产,也挽救了刘备,避免了一场互相残杀。吕布还里外做了好人。这个庄子以前还有先射台,“先”则吕奉先吕布其人。后来挖先锋水库,据老书记朱德功说,为了保护文物先射台原封未动,后来他调走了,就不知道先射台哪儿去了。但先锋水库出现在魏营也不亚于高峡出平湖,不亚于先射台,下游万亩农田都因水库成了旱涝保收的丰产田。我在魏营小学读一年级时,经常听到老师表扬一个来自先射院的五年级学生王洪波,说他下雨下雪从不缺席。赤脚赶到学校。那时候遇上雨雪天气基本就是节假日,小学生到不了一半,哪儿有路眼呢?能来的就是了不起,老师也很有人文关怀,不硬性要求不得缺席。 魏营最南端还有窦冲、西南有欧岗,豆冲的冲与水冲有关,据说徐偃王曾在此建都数年。欧岗的岗与地处岗岭有关,冯洼与低洼有关,王拐子与地处偏窄、边角有关。泗洪地名很多就是依地形而来的。魏营最北边是蔡圩子,这里有个电灌站一度出名,但是最出名的要数蔡圩子的蔡文斗,他生于1887年,家境尚好,可惜童年染上天花,落下满脸麻子,伤及双眼总不在看一个方向,父亲不弃不离,请先生教书育人,蔡文斗记忆过人,一目百行,光绪三十三年去徐州考试,获得第一,因官方以貌取人,没有录取,后蔡文斗背弃宦海,浪迹江湖,以自己文学天赋和金嗓子,唱起江淮大鼓书,如何评价他的艺术水平?可以这样说,今天的在电视上经常出头露面,数一数二的曲艺家,给他做徒弟都很吃力,那是没有媒体炒作,无线电传播,全靠自己的表演征服观众,一传十,十传百,如此而已,仅此他唱遍南京、上海、合肥、蚌埠等大中城市,更是遍及无数乡镇,别人唱书多在露天,要靠专人手捧盆钵挨个向听众乞赐润喉费,名曰收书签。蔡文斗在大城市剧场演出,须提前买票,稍迟则客满。有一次他在蚌埠一个月,全部书目已经唱完,但当地书迷不让走,情急之中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坐下,随口编起了《三打茅家寨》,一唱又是半个月。他在本村唱书从不收费,家中收玉米时,玉米棒子要脱粒,他敲响牛皮鼓,很快乡亲们闻声就纷纷赶来,一边听书,一边剥玉米粒,皆大欢喜。 魏营西边不远是二甲张,这个村子里姓张的特别多,在地方出了不少人物,出了很多故事,否则一个庄子就没有内涵。其中最有个性是张瑞万,此人念过几天书,文不成武不就,养成了游手好闲的个性,八旗子弟似得,到青阳街听戏,一听就是三天,到魏营街茶馆闲聊,一去就是半夜。抢场夺麦午收时节,人家去捉蚂蚱喂大头灰(一种鸟)呢。老婆不能容忍。须知咱们是农村人,讲的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你这样不稂不莠,伸手不拿四两,倒油瓶都不扶,早晨你怕露水,晌午你怕太阳,晚上还怕小鬼,你这叫农村人吗?结婚三年老婆哭哭啼啼离了婚,找到一个走路都要搬块土坷垃回家的勤快男人,他放下锄头拿镰刀,丢了扫帚拾起铁锨,家里天天增加财富,日子难免过得好,三年不到盖了三间湖草房子,高高大大,老远就可以看到很有风度,而张瑞万失去勤快能干的老婆,自己日益落魄,再没有胆大的女人来自投罗网,自讨苦吃,来伺候他,自己成了流浪汉,脑子也一天一天不好使了,当年能代表有文化的中山装如今不仅改变了颜色,而且连一点中山装的样式也看不出来了。乞讨成为他最合适和最省事的生活方式。听说前妻家里过得好,他就端着饭碗去他家要饭,回来之后,村民说,瑞万那,你还好意思去?张瑞万说,哼,我就是故意去刺激刺激他们,你们知道吗,刺激就是叫他们难看的意思。 二甲张的旁边是小宋庄,母亲在魏营时,因为姓宋,因为自幼家族门户很小,亲戚不多,更不知祖上渊源,在这里有了小宋庄就像找到娘家,找到了祖地,叙了很多长辈和晚辈。茫茫人海,特别是芸芸众生,都有不确定的担忧和害怕,抓到一片属于自己的树叶,一根稻草都会觉得踏实一点。相互照应,相互依仗,免了孤掌难鸣,单丝不线的悲苦。所以她们经常来往,有的叫三姑,有的叫三姐,我们也在这里找到很多舅舅,小外爹和大表姐,二表姐,有的至今还有来往,说到过去他们都忘不了我母亲菩萨心肠对她们的慈悲。说要不是我三姑,哪有我今天这一大家人啊。这里有一个兽医叫宋宝干,年龄很大,按母亲的辈分我和他是平辈,我喊他大表哥。我九岁时就,他见我调皮机灵,就想培养我做他的接班人。当时的兽医地位一点也不必医生差,而且很多优越性。医生治死了人担惊受怕,愧悔不已;兽医治死了牛马是死得其所,说不定还能吃到肉,特别是手术阉割牛马猪之类,割下的赘物都归兽医下酒,这是医生无法得到的,医生若这样反成了兽类。于是,母亲为我未来饭碗考虑,似乎也看到了我这方面的潜质,大表哥就把牛马经,药性赋一句一句教我,类似过去私塾的教法,远没有我们野兽般的玩耍趣味盎然,没到三天我就如脱缰野马逃走了。 现在魏营老和我街将先后老去,后人看到的只有这篇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