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40年前?车?那时候乡下哪有车? 你在做梦么?你和俺庄户孙叨叨这些干哈呀? 嘘——告诉你吧,写的就是没有车;有车的话,可能俺就不写车啦。哈哈。 嗯,是。那时候,可不像现在什么车都有。扳手指头数数看:没有自行车、脚踏三轮车;也没小轻骑、摩托车、机动三轮车;更无拖拉机、农用车、130/132单排座双排座小货车;更别说“解放”、“东风”、中巴、大客、小轿车;外国车?更不用说了,还用问么,免谈;至于,火车旅客列车城铁高铁飞机轮船过山车火星车宇宙飞船嫦娥神舟……更——哦,跑题儿了!打住打住,快刹车! 还是不对,有车,谁说没有?老辈子农村,不仅有车、而且有两辆: 一辆是小推车,一辆是马(驴)车。有的小推车,还是木头轱辘呢! 你这题目也起错了!前面落了定语:机动车。你说没机动车我信。抬杠么! 不错,四五十年前,乡下成年看不到一辆机动车。偶尔见着一辆汽车,必定是深绿色“解放”,还是部队的过路车。地方上那时一般没有卡车。部队在(栖霞县牙山)西山与(牟平、威海)东山之间的通讯线路,经过我村南部田野,偶尔见得通信兵步行巡检线路和他们的大解放路过。间或还能听见东山、西山部队的演习放炮声。民间传说、议论,说那西山部队的大炮,炮弹是打到东山里的!中间经过我们的头顶,上百里呢,那么远!大家就很惊讶!一个劲说厉害、能耐! 军车一年偶尔路过一次半次,引来无数好奇的乡下小孩“车粉”成群结队紧追慢赶,像彗星的尾巴;大人也有不少跟着围观;孩子们在车后边追边喊、叽哇乱叫、奔走相告:来大汽车啦、快来看、看车啦!于是唤来不少大人孩子走出家门、站在大街小巷路口或近前观看。 看完,一颠一伙满心欢喜地跑回家,向大人报告这个喜讯,算是见了世面:俺才刚看见大汽车了,在北街上,又是军队的解放牌大卡车!车上的解放军叔叔满身绿军装,帽子上还有红五星;哎呀车那个大呀,有咱家房子大!那车轮比我都高,妈妈你看,有这么高!你没捞着看,才刚你在街上就好了……车还带汽油味,真好听你听听,我手还有汽油味,我才摸过汽车帮子。 有一次,从村东边来了个机动三轮车,经过村中间路口转而向南拐,一直开进村南田野小路。我们一群孩子在后面跟着跑,等待它停下来、有机会仔细看,一直追到很远,车终于停了。小伙伴立即包围上去悉心观察,这儿摸摸哪儿瞧瞧,每一个零件都是我们的最爱!太养眼了!心里充满喜悦幸福,这一天都格外快乐满足;以后多日,在家里说、在外面讲,逢人便谈,给没捞着看车的小伙伴大讲特讲车的模样大小形状色彩,直让每个人听得倒了胃口,才悻悻作罢。 这辆车,便久久地停在我脑子里,不肯开走。 记得念小学时,那年夏季麦收时节,栖霞县灵山附近、山前店村的手扶拖拉机路过我村,到我们东面邻村的友好村庄、东半城村支援夏收夏种。拖拉机在前面砰砰砰地开,我们在后面猛追。到两村之间的下坡处,有孩子腿脚快、竟跑到车前面去了,在车前跑着叫喊、边回头或侧脸看车,看离车有多远。这时司机怕撞着前面的小孩,突然急刹车,没带后车厢的拖拉机咯噔一下紧急停住,向前一个踉跄,驾驶扶手杆呼地一下转升到空中,把驾驶员从座上一下拉吊起来。车差点向前翻过去。大家都吓坏了。司机脸都紫了,下来暴跳如雷,差一点动手打人。 村里还来过吉普车,和大解放一样的绿色。不知哪里的。伙伴们照例在后面追赶,乱跑一气,好在车停时一睹为快。停车才有机会近前欣赏、手摩挲车身、闻汽油味。我小时候可爱听汽油味啦!有伙伴说吉普车下半截的金属车体带电,还“过”(电击)人。便偏偏故意、小心胆虚地用手指轻触试试有没有电,随时准备抽手怕被电着。车若不停,我追半天只好灰心失望地停步,眼睛还虔诚地追随车尾浮尘囊括的渐渐远去的车背影不放,站在乡间土路上久久目送。 我读小学的1970年代初,上午课间操时,有时能见到来送信报刊的邮递员。之前是骑自行车,那时换成重庆产的小“轻骑”。这是农家第一次见到摩托。一听到摩托声,许多同学疯狂地专门跑出校大门口,到轻骑停放的学校操场上围观。轻骑小巧玲珑,那光亮的烤漆和电镀、精美的字符和商标,在当时空洞蛮荒的乡下孩子眼里,简直漂亮、精美极了。感觉邮递员真了不起,能骑这么高级的车。就垂涎三尺默默幻想,将来咱能骑上轻骑多好啊! 平时,乡亲们常蹲在街头或墙根、歇息拉呱晒太阳。有出外的人回村,闲聊说城里有十轮大卡;后来,居然有人还说见过14轮卡车,也不知真假。有些人不信,说不大可能,你肯定是吹牛屁,要么数错了,那么多轱辘往哪装?根本装不下去!不信你装装试试,你能把14个大轱辘安到大解放上面吗?啊?如果能,我头朝下走给你看!大家都觉得此人批得有理有学问、纷纷点头称是。被批者又气又急脸憋得通红,拿不出可信有力的证据。 那是什么样的大车呢?那么多轱辘,能拉多少东西啊?那么些轮子怎么排列呢?我们这些无所事事闲得慌的孩子,便天天思考研究这些国家级的、远方的大事情,津津有味不厌其烦地和伙伴讨论细节,还蹲在地上用草棍画图比量、设计汽车,有疑问就去请教大人、跟着腚儿问个没完。对汽车充满饥渴与憧憬,心想如果天天能看见大汽车就好了。这么猜摸寻思着,心里便长出许多快活愉悦。 村民聊天时,总爱把卡车与本村的马车比较。说那大卡没有劲,不如咱村的马车。特别在西沙河里,不信你试试,装一车沙,鼓尖儿!它卡车跑不出河滩,马车不费劲就出来了。还是咱乡下的马车能耐!公家的、部队的汽车也就那样! 村里的马车夫老纪,更是打心眼里不服气汽车,那可是赶着马车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经常数叨,多次解救大卡的传奇经历,说在什么沙滩、泥泞里,卡车卧进去了,他路遇时司机如何求他,他的马车怎么把汽车拉出来。司机翘起大拇指一个劲道谢,握着他的手使劲摇、老半天不松开。我们个个听得五体投地,钦佩又艳羡。了不得,真有本事!咱村太有能人啦!多露脸哪! 小时候,觉得村街那么宽,村桥那么宽厚坚固。现在一看,街道窄得好像伸不开双臂。只有住过城市的人,再回到村里才会突然发现,村街怎么变窄了、变得这么窄。 那些年,多少次,解放车在村里最宽的主干道、东西向中心大街上过路受阻。村街窄,加上深深的马车车辙影响,汽车很难避开车辙、妨碍汽车选择路线。司机一次次下车,趴在房墙上察看左右两侧车厢与房屋的间隙有多大,生怕擦坏车帮、刮坏屋墙或带倒房子。这样的村级大事,在当时足以轰动整个村庄,成为街谈巷议的热点话题。都爱看、都来看!只见大街两侧、车前车后到处站着看玩艺儿的乡民,大家边看边议,双手抄进袄袖、或背搭手或插裤兜里。 平日里也是,马车拉柴草拉苞米秆、又高又宽体积大,过街费劲了,柴草秸秆或树枝挤在两边屋墙上,刮磨得唰啦唰啦乱响。有时把临街的房屋砖墙或泥墙刮出一道道沟痕,把人家的窗户都挂坏了。 那年,有一辆军队的解放路过,走到村东头,停下了,车前是一座小石桥,两米多宽近两米长。司机不敢过,怕桥断坠车,车厢里有些货物。司机下车左看右看,在桥上走来走去,与村人探讨桥板壮不壮。不久,村长书记也来了,不知怎么知道的,或者是谁专门叫来了?他们又谈论半天,时而在桥头蹲下、时而站起来扭身歪头看侧面石板,端量来瞅摸去、手势比划盘算,万一压断了会有什么后果?一辆车一座桥整个把一村人难住了!还询问,附近村庄有无宽路可以绕过去?最后,终于做出重大决策:过! 司机上车把车慢慢开上石桥,车轮在桥面上蹑手蹑脚、一丝一丝爬,车身哆嗦着,胆战心惊、气喘吁吁。车和桥四围人山人海,大家都屏息凝神、心悬在半空。车安然顺利通过!哎呀妈呀,可吓死人了!你说万一石板断了,大卡车不就一头攮下去、或者一腚栽进去了么?大家议论纷纷,很是兴奋激动,像是完成了一件国际大事。司机特意停车,下车走回来、郑重其事与书记村长紧紧握手、致谢话别。并向围观的社员挥手、笑眯眯致意。等卡车再次启动离去,大家伙才心满意足散了。 现在想想,书记村长都出面了,不光是怕汽车掉下去;其实,司机可能更担心,若压断了石桥,他要修桥、赔偿的!他赔得起吗?那可是惹了大麻烦! 记得,1980年,位于省城济南的我的大学才买来一辆上海牌轿车,据说两万多块。大家私下啧啧感叹,这么贵,天哪!两万,那是多少钱哪!我们完全搞不清、想象不出来那是多大一堆钱!我们私下盘算、闲聊,说我们村一辆25马力的拖拉机,才2000块。它一个轿车,凭什么2万元?10倍呀!一辆轿车,难道能抵过10个拖拉机?!那个拖拉机的铁料,可能比轿车还要多呢!我们就有些愤愤不平,很不服气!之前,我的母校只有一辆吉普车。 那时候,一个工人月工资才25至36元之间。物价呢?一块糖一分钱,一块钱可买100块糖。自行车和缝纫机大约120到130元一台/辆。 1982年毕业后,牟平全县仅有一辆绿色吉普,1984年才新买了加长的日本造深蓝色面包车,由牟平县解家庄镇孔辛头村人老孔开着。至于县里买轿车,那是多年以后的事。 现在,时代变了,日子好了。开天辟地,农村不仅有了三轮车、农用车、小货车、大卡车,还有了面包车、小轿车!来什么车也没人追、没人看了!高速、国道、城铁、高铁都建成、通车了。回头看看、仰脸瞅瞅,昨天、今天,还真是顶着两个天呢! 【作者——山东烟台 尹宪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