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调味品,因为味道酸,刺激人的神经和味觉,进而影响到胃,提振食欲。那些年餐桌上饭食简单,肚子里油水也少,如果再少了酱油醋,日子就太没有滋味了。不过酱油和醋相比,醋还是占主导地位,尤其对我们这些从来不让嘴吃亏(实际上肚子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馋死猫来们说,醋的最大好处是可以生喝,而酱油则不能。往往窗台上酱油还有半瓶子,而醋很有可能就见底了,不用说,有些就是让我们偷着喝了。 毕竟是物资极具匮乏的年代,就这么可怜吧唧的一点嗜好,往往还被无情剥夺,有上顿没下顿的,让饭菜白花花的,没有一点颜色。这个时候大人就嚷嚷:本来就人困马乏的,饭桌上再没有一瓶醋,咋么长精神呢。脾气大一点的,甚至筷子一撂,靠在墙上生闷气。醋确实有长精神的功效,吃汤饭和拉条子,有的人拿起醋壶滴上几滴,有点意思就行了。有的口味很重,朝着碗和碟子里浇上一圈醋,浓浓的醋味一下子往上窜,诱发味觉,帮着开胃。还有更厉害的,先用醋壶浇一个四方形状,然后意犹未尽,四方框里跟着再画一个大×,饭食随即变了色儿,吃着就更攒劲了。所以只要听说商店来醋了,大人娃娃怀抱着坛坛罐罐和醋瓶子,争先恐后就往商店跑,有的家口大的人家干脆提着水桶,心想着一次把大半年的醋都买回来,省得往后再为吃醋而操心了。 那个时候,在我们乡下商店不叫商店,而是被称作“供销社”和“合作社”,墙上一律写有“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四个大字,现实情况则是经济不发展,保障做不到。人们口袋里没有钱,合作社商品老是断档。当时乡也不叫乡,而是“公社”,而我们要去的还是老公社。就一个商店,高高大大的,门是两扇子,蓝颜色,下班门一关,从右上角往左下角拉下一扁长细铁板,鼻眼往锁扣上一套,一把大黑铁将军就把商店锁牢靠了。一东一西两扇大窗户,和大门一个颜色,窗台到我们脖子那,显得很高,加之窗户也是两扇子,开关都很费事,必须踩着凳子才行。 因为商店原先是公社的小礼堂,屋顶很高,没有用纸糊顶,粗大的檩子和整齐的椽子都裸露着,还有密密实实的苇帘子,典型的五六十年代的房子。正负零以下石头扎基地,往上三四层砖块做墙裙子,而砌墙都是大而厚的长方形土坯,封顶前再砌一两圈红砖的屋沿子,最后一道工序才是上房泥,俗称“穿靴戴帽”。这种房子因为厚实,最大的特点是冬暖夏凉,经久耐用。 商店东头卖副食品,中间是日用百货,西边是农用资料。我们最关注东头和中间,东头的东西大抵和吃有关,除了油盐酱醋,就是饼干,江米条,偶尔还有伊拉克蜜枣和古巴糖,记得有首歌开头就唱“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是我的家”。蜜枣长圆形,黑红油亮,很多都是粘连在一起,吃起来甜美。而古巴糖则是砂糖,金黄色,谁家媳妇坐月子,都要喝这种红糖水,好像都是大人们的专利。中间那一块和我们关系也很密切,铅笔、本子,橡皮都在这里卖,啥时候都有学生娃娃光顾。 因为都在一间大的屋子里,有一点味道就整个商店弥漫。就说醋吧,一提子一提子从醋缸里打上来,通过漏斗,再灌入大大小大的玻璃或者塑料瓶子中。盆子和桶子,先放在铁称上除皮,再算实际重量,不一会儿,旮旯犄角都是醋的味道。有的人嘴馋,这边刚交过钱,那边嘴就对着瓶子喝一口醋,然后呲牙咧嘴吐着舌头,说一声“真酸呀”,心满意足回家去了。我们这些孩子最愿意承担买醋的任务,而且一边往回走,一边学着大人的样子,你一口我一口,好像比赛一样喝着醋。先是一小口,后来就一大口,醋就像一条酸酸的虫子,从喉咙滑溜到肚子,然后在胃中翻腾,随之你一个嗝,我一个嗝,从口到到鼻子都是一种酸味道。有时候一不小心,原本一瓶子醋,悠忽间就成了半瓶子,要么回头再打一点,要么就回家谎称路上摔倒,把醋洒了。 不要说男孩子这样,有些女孩子也如法炮制。我们就有一个城里亲戚家的小妹子,到奶奶商店打了醋,走到半路就把醋喝完了,于是回过头再到奶奶那里,编谎说不小心绊倒,醋就没有了。这个奶奶实际并不是她的亲奶奶,而是街坊邻居,别人这么叫,她也就跟上叫了奶奶。奶奶一开始信以为真,然而一瞅小妹子手中的瓶子完好无损,就知道她是在哄人呢,因为人摔倒了,瓶子咋没有打烂,但奶奶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就装作如无其事,重又给小妹子盛了醋,而且没有再收醋钱。 后来小妹子长大成人,而打醋的那个奶奶也走不动路了,小妹就主动去照顾她,还瞒着奶奶早早在城郊把坟都打好了。然而奶奶虽说风烛残年,却也一直没有到了无常(亡故)的时日。不过经过风吹日晒雨淋的侵蚀,原先打好的那座坟墓,有些地方出现了坍塌痕迹,小妹就又花钱找人,进行了整修和紧箍。而这一切,都是源自老人当年打醋,给小妹留过那一回面子。小妹子一直记着奶奶这个情份,总想着找机会报答,所以才有了打坟这个念头,并付诸于行动。当老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又高兴,又激动,又感激,一把抱住小妹子潸然泪下。 而发生在岳父家和醋有关的故事是,本来醋就紧张,岳父家孩子又多,就用水桶去打醋。当时这个活由岳父家最小的女子,如今已是我妻子的她来完成。妻子那会儿身体单薄,个头又不高,好几公里打醋的路程,只能走一阵,歇一阵。突然就有一个小伙子,接过水桶就走,一路不停,直接送到岳父家。只因此人早已心中恋着岳父家的大姑娘,才有来献殷勤的这个举动,也算让妻子免受了一次负重前行的辛苦。 这么有故事和难得的醋打回来了,不能老是存在水桶中,要分别盛在其他容器里,其中就有一盆醋放在床底下。这天岳父劳作归来坐在床上,两只脚一甩达,就把床下的醋盆踢翻了,醋淌了半地。包括岳母等一家人敢怒不敢言,只有妻子直言不讳,说岳父咋这么不小心,醋洒了多可惜呀。岳父本来就懊恼,心中有气,妻子当众一埋怨,恼羞成怒的岳父,“马不跳鞍子先跳”,追着妻子就要打,幸好妻子跑得快,没有被岳父追上,免遭了一顿皮肉之痛。 后来村上从外地请来了生产醋酱的一对夫妇,从此自家门口有了醋酱房,一到醋酱出缸的日子,全村都能闻到醋酱的味道,尤其是酸酸的醋味道,游弋在鼻腔,回味在心中,久久存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