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回家,看着荒芜的土地不由一阵痛惜。父亲倘若再世,不知道该怎样骂我们这些不肖子孙? 父亲视土地为生命,常说土地是宝,是万物之本。记得刚分田到户的那阵,父亲激动睡不着,他常常半夜跑到地头,出神地望着月光下那平整黝黑的土地,美美地吸允着烟锅,心中描绘着五彩的锦缎。他将最远的河滩地种上了油菜籽、棉花,挨着出村路的种上了麦子、玉米,距家最近的四分地种上蒜苗、辣椒、西红柿、韭菜等蔬菜。家里有粮心里不慌,有吃的有穿的就是幸福,土地在父亲的精耕细作下成了最美的风景。为了种地方便,父亲给家里买了两头牛。牛能耕地,粪能壮地。父亲对家里做了分工,他负责在田里劳作,母亲负责晒土打扫牛圈,我和哥哥负责给牛割草。童年、少年的记忆我都是背着背篓到处给牛寻草。那时候,我还没有背篓高,就被父亲呵斥着到玉米地里、河滩、溪边割草,我忍着眼里的泪水,埋怨着父亲,埋怨着农村生活。 庄稼带给我的是繁重的劳累和疲惫。尽管如此,骨子里我却喜欢享受丰收带来的喜悦。麦子在黄鹂鸟的催促声中,一天天泛黄,这是农人最忙碌的时候,开始为碾麦子做准备,光场、磨镰刀,月光下夏风阵阵金浪滚滚,农人的心焦了。开始“龙口夺食”,和天气争分夺秒抢收。麦子有个特点“见雨就发芽”,成熟的庄稼不能烂在地里,每个农人祈祷老天爷,不要下雨不要下雨,收割完再下。大人小孩全家上,割得割、拉得拉、晒得晒的,一片繁荣忙碌的景象。父亲更是起早贪黑,他是割麦能手,一天至少割亩半地。为了早点收割完,他吃完晚饭拿上镰刀、磨刀石,拉上被褥来到地里,累了就在架子车上伸伸腰稍作休息继续割。那些年月,我家没有吃过一次发芽的麦子,这归功于父亲的勤劳辛苦。收割完,晒上两三个日头,开始碾场。趁着好天气,解开麦子捆整齐地平摊在场上,吆着牛拉着碌碡在场上转。碾完场,接着扬场。这是一项技术活,母亲为了让父亲有力气干活,调上一大碗油泼面。起风的时候,父亲弓着前腿,紧握木锨铲上麦糠往天空一扬,朗月下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划破天空。那个画面刻在我的脑海。吃上雪白的蒸馍,就着爽口的黄瓜,一种幸福自豪油然而生,同时,我们也真正体会到粮食的不易和劳作的艰辛。 在收割麦子的间隙开始播种玉米。拂晓的时候,父亲套上牛,哥哥拉着架子车装上化肥种子。父亲说:“地要犁深犁透,一犁挨着一犁,不能越行,种子不能乱丢,一脚长丢三颗。”我哥反应比较迟钝,经常为此挨打。我亲眼看到父亲用吆牛的鞭子摔在我哥的脸上,瞬间我哥的脸上一条红印,这也是后来他不愿劳作的原因吧。父亲种地很扎实,把地畔的角角落落都种上了。夕阳下,他一手扶犁,一手执鞭,黑黄僵硬的土地变得平整温润。在他的眼里,地就是琴,牛就是弦,他尽情地演奏着生命的乐章,激越、兴奋、悲壮。 丰衣足食,就是他最大的幸福。父亲安安静静地走完了他的一生,临终他叮嘱我不要繁文缛节,早日入土,他要与土地融为一起。他爱土地,爱得痴迷,从土里来,到土里去。作为农民,他无怨无悔。 我哥却不这样认为,他固执地认为父亲想用土地禁锢他,让他变成一头默默耕作的牛,牛有什么出息?整日整夜劳作,能值几个钱?他要成为一匹纵横驰骋的马,父亲去世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土地转让,奔向欲望的城市。他的热情没有被城市接受,迎接他的是一个个残酷的现实,他被变成一只疲惫的鸟,整日为工作奔波。农民就是种庄稼的,没有了土地的农民,哪还是农民吗?说他是农民,他没有种土地,说他是城里人,身份却是农民,他在农村城市间迷失着……他忘记了鸟儿觅食、休憩的时候也要着地。 这种悲哀不仅仅是我哥,我们开始向往土地,向往父辈丰衣足食的日子,向往蓝天白云,向往青山绿水,向往透明纯净的空气,向往绿色食品,向往我们嗤之以鼻抛弃的土地…… 夕阳、庄稼、炊烟、黄牛、小河,已行已远的故土啊,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你的怀抱? 赵华:笔名秋水无痕,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