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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时间:2017-05-16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李爱林 点击:

老屋,一部沉重的家族史,一部祖辈们的艰辛史,它是那个年代最淳朴的写真。

老屋里,不知珍藏着祖辈们多少为之奋斗的、鲜为人知的动人故事;发生过多少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老屋里,有我心中永恒的恋,难忘的情。

从我有记忆起,就住在太祖父为我们做的那幢老屋里。它和众多乡亲们的房子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但在那屋子里发生的故事,却与别人家有着千差万别。

一、

那老屋,是土砖黑瓦结构,共三间,两边是正房,中间是堂屋。总共面积大约七、八十平米。两边的墙和前后的墙,都是土砖砌成,里面的两扇墙是木制架部结构,我们这里叫崁架房。就是中间两扇墙用木头做成架部,形成与外墙那样的45度延长一点的山头。木架的下方,用青砖崁成。堂屋的楼板,全部用木板崁缝,不漏缝,叫清缝楼板。这在外人眼里就称:他们家的房子是崁架清缝楼板房。这比完全用泥砖做的四大墙壁,漂亮得多。在乡亲们嘴里就夸:他们家的房子多虎式!标志着有钱人才能做得起那样的房子。

其实不然,就在我们前面一家,全部用精制的青砖砌成,在房子里面说话,有回音。解放初期,那家被革命后,分给贫雇农去了。在大跃进年代,被主人一拆而空,消失在乡亲们的视线里。

听父亲说:祖辈为了做那个房子,太祖父,太祖母、祖父、祖母吃了不少苦。过去年间,做房子,兴讲风水,请一个风水先生看地基,要花一大笔钱。风水先生凭着他那一张灵光的嘴巴,说三道四,胡弄一番,拿着现洋,眼睛都不眨地扬长而去,甩给太祖父的却是一幅沉重的担子。那就是房基前后扯皮拉筋会发生一连串的事,都由太祖父去承担。

我们那地方过去有青帮、红帮的人,老百姓称他们是鸡杂鸭杂,肖铺马铺。那帮人整天就是游手好闲,靠在当地敲诈勒索过日子,他们只要是知道哪家有什么重大的事,马上上报主子,派人上门吃黑,如不满意,就会吃大亏。当时,太祖父可能没招呼好他们,他们就把祖父捆到离家乡很远的花山一个黑窝点里,反背吊起,用鞭子抽打。为了救赎祖父,太祖父连夜步行赶去,将做房子的全部资金搭上去了。

含辛茹苦的太祖父,看着地基不能做房子。听实了风水先生的话,舍不得换一个地方,或者放弃。只有硬着头皮延迟一年,攒足了钱再做。

在这一年里,太祖父,太祖母,祖父、祖母没日没夜地整谷、买米。就是贩回的谷,用碾子、磨,完全加工成米,卖出去,然后还要种自家不多的薄田,一家人奋力拼命地干一年,才决定做那房子。在那一年当中,太祖父吃三担大麦,没吃一滴油。可想而知的太祖父是何等的艰难!何等的忍辱负重!

做房子的土砖从哪里来呢,就是在自家田里,用牛拖着很重的石磙,在田里反复碾,碾好了,就用切刀,一人在后面握着切刀把,前面一人系上绳子往前拖,这样来回反复,将全部碾完的面积切完,然后又用切砖的起版泥刀,一块一块地起。起的时候,也是两人,一人拿起版刀,一人拉绳子。起完了,就一块一块起竖起来,将它晒上几天,一般要晒六、七个日子的太阳,完全晒干了,就用人工一担一担地挑回。

动工做房子的过程中,还要招呼好周围“关照”的人,一不小心,麻烦太重。

成功的房子,坐东朝西,外面两边高墙,是用双砖砌成,外观新颖庄重,显得格外扎实厚实。一时引来众多的赞誉,也写满了祖辈们的奋斗史。

听父亲说,房子做成功,中年的太祖母因劳累过度,加上沿途的焦急,不久含悲而去,永别在那幢老屋里。

老屋啊!你吞噬了祖辈多少血汗啊?乃至生命!

十年之后,祖母在不尽的艰辛与磨难里,中年时期,也在那幢老屋里,与亲人永别!

太祖母、祖母的去世,让太祖父,祖父饱受中年丧妻之苦,内心的忧伤,有谁来读懂啊?

二、

凄苦的日子,在祖辈们坚强的脚步下,祖辈们翻身做了主人。

1951年春季,二伯父带着祖国人民的重托,从那老屋出发,在太祖父、祖父、大伯父、父亲、叔叔,姑姑,还有家人、乡亲们的欢送下,佩戴光荣的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地参加了中国人民自愿军,1952年10月光荣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为保家卫国奉献出了宝贵的青春。

从此,老屋厚厚的大门帘上方,高高地悬挂着党和政府授予的大红色似红旗飘飘型的“光荣烈士家属”的牌匾。

随之,大伯父迎娶了伯母住在左手边的房里。父亲迎娶了母亲,住在右手边的房里。后面的格块住着太祖父,祖父,还有叔祖父、叔叔。这样,那幢老房子里,住着三代人。53年,由于我的出生,迎来了第四代的长孙女,老屋里出现了生机,四代同堂了。

由于我的到来,太祖父不太喜欢女孩子,但又看在四代人的份上,还是时不时地抱抱,逗逗,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1954年,长江流域发生洪水,一场大规模的水灾在上半年的6月份,一夜之间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我们村子就在严西湖的岸上,上游是长江。为防止洪水淹没,太祖父,祖父,父亲,伯父几天几夜在老屋的周围围上土墙,挡住洪水淹没。保住老屋的存在。那处土墙一直保留到74年,因为要做新房,扩大面积,才扒掉那道土墙。

在我有记忆后,太祖父虽然年岁已高,但他的身材还是高高大大的,经常穿的是那清朝年间遗传下来的,洗得泛白又补上补丁的大襟长褂,补着补丁的圆口布底鞋,一身干净利落。那样和蔼可亲,慈祥有加。说话,一举一动,慢条斯理,嗓音宏钟般地浑厚。听父亲说:老人的一生中,很讲究仁、义、礼、自、信。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小时候,太祖父的父亲,把他从小送到河南少林寺学武艺,受过良好的熏陶。此后,就形成了太祖父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墨守成规的良好品质。特别记得的是:“吃不言,睡不语,”这是太祖父对我们的一贯教导。

太祖父重男轻女,我比大伯的儿子堂弟大两岁,他就是第四代长孙子,在我差不多四、五岁时,堂弟三岁多点,他小些。每次湾里来了摇波浪鼓的货郎担来了,太祖父就给钱我去买糖吃,那时的糖一分,二分钱一个,太祖父总叫我买两个,说:“弟弟一个,你一个。”我还喜得屁颠了,其实是沾堂弟的光,我那知道呢,即使母亲说,我也听不进啊。但是,有糖吃的我们,就在太祖父的脚前脚后传,看得出,太祖父还是喜欢我们的,心里美滋滋的。

因为老屋是清缝楼板,家里一到春天,燕子就飞回来了。太祖父总是嘱咐我们,不要去惹它们,让它们安心扎寨,差不多个把月,就会浮出小燕子了。我们经常看见太祖父,在地上撒下一把米,让燕子啄食。可想,那时代的人就十分懂得保护鸟类,保护生灵,保护大自然。

老屋的北面,就是在那处土墙上,长着几棵高高大大的古老的刺槐树。听父亲说:“那刺槐树,是栽着遮挡风雨的。”一到暴风雨、暴风雪来临,家里那土砖墙,容易被无情的冲刷,祖辈们就栽上树,遇到风雨来了,可以抵挡一下。

那高大的老刺槐树下,有我们家人的谈笑风声,有月下老人讲古文的快乐情景,有我们小朋友们在那里嬉戏捉迷藏的兴奋时刻,那下面有我们疯够了,玩够了一回家就倒地睡着了的幸福时光。

一直以来,高大的树上,被喜鹊相恋,上面牢牢地架着几只鸟巢。有了鸟巢,各种鸟类都来歇息相聚,常常在老屋的上空叽叽喳喳叫着人听不懂的鸟语。尤其是春天,更是热闹非凡,这对我家来说,真的是非常吉利。而且鸟的灵性非同一般,大有:“早报喜、晚报忧、中午报大祸临头”之说。也成为一种信使,为家人,为乡亲们报喜与报忧。

太祖父时常带着我和堂弟,口里吹着口哨,与鸟儿同聊,逗得鸟在房顶团团转转地飞着,那种人鸟共欢,人鸟共存的喜悦,在往后的日子里很少见,就是在太祖父带着我们玩的时候看见过。

一辈子劳苦的太祖父,虽然一直从事体力劳动,但总是保持着那种风范儿,一席长褂,斯斯文文,很懂生活的乐趣。也许看着我们这四代人的成长,让他舒心,使得他不得不丢下一切烦恼与忧郁,陪着我们玩。有时,他一手牵着堂弟,一手牵着我,在湾子的后山坡上转转,眺望遥远的东方日出,俯瞰湖面荡漾的碧波,看山间紫气腾升薄雾缭绕,看田野庄稼吐蕊,走地头穿荷堰。但从没看见太祖父哈哈大笑过,始终是一张微笑的面容,笑不露齿轻声细语,让我们感觉十分的温和。

母亲很孝顺,年轻的母亲,从没嫌弃老人之意。过去年代,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要另外烧洗脚水,母亲总是先为太祖父、祖父把水烧好,送到老人手里,再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家里只要有什么好吃的,首先让老人吃,其实老人往往舍不得吃,推来扯去,还是留给我们吃。尤其是家里煨汤,母亲总是第一碗现添给太祖父、祖父,母亲总说:“第一碗汤好喝些,老人的口,越吃越有。”

1958年,伯父到武汉一家工厂参加工作了,叔叔都到武钢工作了。那年的六一儿童节,伯父为我买了一条白底碎花灯笼短袖的连衣裙。5岁出头的我,穿上伯父为我买的裙子,高兴地到小朋友当中去玩,小朋友们都羡慕极了,大人都夸我,好漂亮,夸得我都害羞。

到我和堂弟长大点后,大约七八岁。祖父有次到青山镇去(过去称鸡窝)买盐,那时的盐是颗粒的,说是买回腌菜。祖父带着我们两个去,让我们去见见世面,那晓得鸡窝好远啊,祖父划船到武东,之后就步走,我和堂弟跟着祖父后面连走带跑,拖得累死,到鸡窝那里,哦!原来那里是个古老的小镇,那镇到现在大约四百多年的历史,镇上有它的特产麻花卖,那麻花又粗又大,我和堂弟像看稀奇似的,祖父给我们一人买一根,那时麻花一毛钱一根,小一点的五分一根,祖父挑大的买。也看得出,祖父十分心疼我们。回来的时候,伯母,母亲问我们吃什么没有,我们说:“爷爷给我们一人买根大麻花。”母亲听得笑眯眯的。

祖辈们为我们遮风挡雨,把幸福留给我们,把痛苦留给自己。生活在那样的年代,经济虽然清贫,但精神非常富足,一家人始终那么亲密无间,那么相亲相爱。这让后来的我始终难忘。

老屋,有我们大家庭吃年饭的欢乐。尤其是父亲,每年的年饭拼上一把,也要办得像个样,让祖孙四代好好享乐一番。

吃年饭,家里有个非常文明的讲究,那就是先敬祖宗,后上桌子,太祖父先在香台上把香火点燃,那叫续香火。我们依次上前三拜,然后添几碗饭放在旁边,也放上筷子,等上十来分钟,我们大家就坐桌子开始吃饭。

吃饭,父亲首先敬太祖父,祖父,再就是弟兄们,之后我们孩子就开始上桌吃饭了。

我总看到太祖父轻轻地拿着筷子,不说话斯斯文文地静静地吃,碗里吃得干干净净,一粒饭都不剩,不浪费一粒粮。

我最敬爱的太祖父,在1962年因病于冬月与世长辞,享年82岁。在他一生清苦里走完了漫长的人生路。在那老屋里,父亲主持办理了太祖父的丧事,那时,9岁的我站在灵柩旁边静静地看着太祖父一一入殓。太祖父的生前,可以说是我们家的领军人物,非常有凝聚力,这给我们家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的离去无不给家人带来无尽的悲痛,留下了永恒的思念。

1979年10月,尊敬的祖父也在那老屋去世,享年70岁。祖父的去世,已经是大人的我,深懂亲人离别之凄苦,我仰天嚎啕:为什么我的亲人都要这样,为什么你们都要离我而去,无论我怎样悲惨地呼喊,祖父怎么也没听见。

人生的路上太多无情,不管是愿不愿意,都要经历生离死别的考验,都要经历悲欢离合的磨难。

老屋是祖辈们远去的背影,映衬着祖辈们无尽的希望与厚爱,映衬着祖辈们的勤劳与善良。老屋写满了祖辈们的心酸与泪水。看到老屋,就如同看到我亲爱的祖辈们,看到了我亲爱的太祖母,祖母,老屋的斑斑迹迹,是祖辈们流淌的汗与血。老屋里有我祖辈们勤扒苦做的奋斗精神,有祖辈们诚实做人,坦诚干事的高尚品质。老屋里有敬老爱幼相互传递,相互传承的崇尚品德。老屋有我们四代同堂的呢喃细语,为人处世的低语与殷殷的嘱托。老屋风雨兼程,见证着我们不断的成长。老屋在我心中是一尊传统美德教育的殿堂,是我心中永恒的恋与念。

我爱老屋,更爱我的祖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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