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个百伶百俐的“智慧超人”,这么说,绝不夸张。 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倒她。她绝顶聪明,凡事好钻研,且一学就会。打我记事开始,“母亲的艺术”就不仅仅体现在女红这一技巧上,她还烧就了一手好菜,而且会砌墙会搭炕,会唱会跳,还会修收音机。因此,父亲在世时,常常戏称她为“特级大厨”,“一级裁缝”,“无线电修理”和“仅次于郭兰英的民间百灵鸟”等称号。 父亲说,这辈子与我母亲结合,是他最大的幸福。人都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母亲不仅抓住了父亲的胃,也抓住了我们全家人的胃。 母亲一生一共养育了五个儿女,其中一个不到两个月便夭折了,剩下我们这四个则个保个被她喂成了地地道道的“吃货!”似乎不足为奇地都对美食有一种独特的向往、追求和品位。可以大言不惭地讲,哪个都可堪称为“草根美食家”。以至于养成了习惯,到现在我们每顿饭都不可将就,总得做几道自己朗朗上口的菜品才行,否则,就会觉得索之无味,食欲不振。 而最让我佩服的,不是母亲用多么精美的食材去制作一桌超级上档次的饭菜,而是用最普通的食材去制作出一桌精致诱人的美味来。即便在最艰苦的岁月,母亲也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让清浅的日子变得丰盈。她利用自己的一双巧手制做一桌可口的饭菜,然后让我们围坐在桌前,吃得忘记说话。 记得那时,母亲常常会在秋收之际将一部分的收成储存到菜窖里,而另一部分的收成则另有安排。她会将土豆去皮,蒸熟后切成厚薄适中的片;茄子蒸熟后撕成不粗不细的条;黄瓜去瓤切成段;豆角切丝;萝卜切条;辣椒切片后与面和在一起,然后蒸熟后加上适当的调料,最后再将它们统统晒干,分门别类地各装到白布口袋里。等吃的时候,就可以按着不同的做法换着样调剂生活了。 这些干菜中,当属茄干和面辣椒是我最钟爱的。母亲做的时候,通常会把茄干洗净后过油,然后倒上酱油,再加上少许味素,最后放到屉上蒸,蒸熟了就可以食用了。味道超级棒!到现在,我依然会回味母亲做的这道菜。而面辣椒的制作,相对就简单得多,只需上锅炒到焦黄即可。几分钟一盘香辣酥脆的风味椒就可以全然呈现出来。色香味俱全,吃得人口齿留香,辣到尖叫。 除了这些,母亲还常常为我们腌制口味地道正宗的风味小菜,譬如朝鲜辣白菜、五香菜、樱菜、甜蒜、咸蒜、酱牛肉、黍子叶、桔梗(山地瓜)等,每一道口感都不同,且别具特色。 母亲常常说,一个不爱生活的人,是不会爱自己的;一个不会做吃的人,是不懂生活的。“民以食为天”,必须先将自己的胃安抚好,才能有精力去做别的事。 她的口头禅几十年不变——我是一个历经风雨的人啊!大跃进期间险些没饿死,现在条件好了,便格外珍惜,每一天都不想亏欠自己,更不想亏欠你们。 母亲的馅料调的特别好,不管素馅,还是肉馅,鲜香松软,总会让我们吃的停不下嘴,意犹未尽。你有什么食材,我就有什么味道。这是母亲的本事,更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 然而,由于我嫁人后转迁至外地,母亲的这些味道多半就只能靠回味来进行了。虽然每年都会回去看望她老人家,每一次她都会张罗一桌子我爱吃的菜,可是毕竟不同往昔能够时时刻被她的美味濡养。总觉不够,于是,便贪婪,便大快朵颐,便暴饮暴食。有时候坐在家中,忽然之间就想起了她的哪一道菜,而且是愈想愈烈,不能自已,想到流泪。 记得去年母亲节的时候,我回去看她。七十六岁高龄的她知道我要回去便早早在厨房张罗起来。我前脚进家,她后脚就准备妥当。十个菜全是她的杰作,妹妹只是象征性的给她做了一些辅助。她这人一向这样,说是信不着我们,实则是怕我们做不出她的味道而扫了大家的兴致,所以,但凡身体允许,她都要亲自掌勺。看到母亲略带疲乏的摘下围裙,我心疼,便带着深深的歉意连问母亲累不累,可母亲却说,“吃就别怕累,给自己的儿女做就更不怕累!” 落座后,母亲挑了几样我爱吃的新鲜山菜夹到我碗里,并催促我快尝尝,因着她最近研制了新的做法,姊妹几个品过后都称之为一绝,所以也想听听我的看法。这个时日正是家乡山菜收获的旺季,为此母亲晨起就奔向早市,在那条人群众多的窄巷间来回穿梭货比三家,目的只为给她那个一直游走在他乡红尘多年的女儿,寻一些鲜嫩到刚刚好的菜。 我迫不及待的一一品味着母亲放置在我碗里的山菜,其中刺老芽的新式做法引起了我的兴趣,不同于以往传统的做法——炒鸡蛋或是蘸酱吃,母亲说,而是先是将洗好的刺老芽用精盐、味素略腌一会儿,然后淋上一些鸡蛋清,而后再裹上一层稀溜溜的面糊,最后再扔进锅内稍炸片刻即可。外焦里嫩,酥滑香口,其味无穷。久违的味道伴着新调制的口感,令我食指大动赞不绝口。珍馐美馔,不及母亲的手转。母亲总能在天长日久的细心专研中制造出惊奇,唤醒人食欲。 这一顿饭,我自然又是撑肠拄腹一顿神吃。 “活到老,学到老!”这是母亲挂在嘴边的至理格言。事实上,她已做到。她总是在日积月累的过程中不断追求创新和突破,不论是在女红上,还是厨艺上,她始终秉着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理念,并将这种精神和行为潜移默化地传递给我们。虽然这一生她没有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但她也绝不是庸庸碌碌的无为之人,说她普通,实则并非普通。 享受了几天母亲的美味供养和慈爱,我就要起身返程了,虽不舍,但也无奈。母亲倒是很看开这种事情,她说,人都是这样,在自己的小家时 ,想娘;可在娘家住久了,又想自己的小家和孩子,避免不了的。上车饺子下车面,我给你包饺子吧! 母亲说做即做,不顾我的阻拦,当下便挽上袖子戴上围裙开始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 有妈真好!她忙碌的身影,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展现,“妈,别忙乎了,”我不忍她劳累,便说,“我随便吃一口就行,没那些说道的!” “我还是能动弹,不能动弹了,你让我做我也做不了!”母亲一边忙碌,一边絮絮叨叨的回应着我,“妈还能活几天,做了你就吃,吃一口得一口,趁着我能动弹还有口气,享受一天是一天,等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妈,你看你,都说些啥···”我眼圈一红。 “说的都是大实话!人一茬一茬就跟割韭菜似的,哪有不死的?不死不成老妖精了?妈不在乎这些!” “你不在乎我在乎,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许你这么说!”泪,终于不小心流下··· 母亲的饺子很快包好了,七十几岁的人做起活来依然爽利。馅里不仅包进了她的祝福,更包进了她的味道。 爱是不会老的,它留着的是永恒的火焰与不灭的光辉,世界的存在,就以它为养料。母爱,更是如此。 岁月沉香,浓情满溢。醇厚悠长的味道,一寸寸的调制。一段鲜香的过往,是母亲留存儿女的味道,袅袅,且漫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