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便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一家人坐在花园里的白色圆桌旁海阔天空地闲聊。突然,我想起什么,便笑嘻嘻地对女儿说:我很喜欢梵﹒高的作品,他的画里,阳光总是那样通透,金色的麦田总是那样灿烂,法国的乡村是那么宁静、安详又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不知现在的乡村,还有梵﹒高笔下的风景吗?女儿调皮地歪歪头:问得好!我也不好自吹自擂啦。恰好,你女婿有个好友叫嘿幼亮,就住在乡下。双休日,我就带你们去看一看,我们呢,也借此放松放松,你女婿当车夫,我就当向导和翻译吧。 我自然十分高兴,来法国探亲,才深深地体会到言语不通,有多么糟糕和苦恼,没女儿带路和翻译,根本出不了门,也无法与当地的人交流。便笑着调侃:那就有劳你大驾啦。嗯,你说的那个嘿幼亮做啥工作呢? 他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专教音乐,为人很实在。我们刚买下这栋小楼时,因久没住人,里面乱七八糟的,花园里野草疯长,为了省钱,我们就自己装修,嘿幼亮和他的妻子哎娜都来帮忙,屋里敲下的土头,嘿幼亮用塑料袋装好,一趟又一趟地运到垃圾场。当时,哎娜已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孕,也蹲在厨房的地上同我们一起铺砖哩。 厨房的地板是用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平整又光亮,就连边边角角也抹得溜光,实在无可挑剔,很难相信,是出自几个嘴上没毛的外行人之手。易于激动的我不禁思潮翻涌,感慨万千:不管在哪里谋生,天上都不会掉下面包来,要过好日子,全靠勤劳和节俭。而这两位不曾谋面的朋友,重友情,能吃苦,实在难得。又问:哎娜做啥工作? 她想去种菜?正在读农业专科大学哩。 你有没有搞错吧?种菜还得读大学?我将信将疑。 女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用手指头敲敲自己的脑瓜儿袋:嗯,怎么说好呢?老妈,你问的可是个 大问题啊。嗯,等见了面,你亲自问她好了。 星期六上午,我们兴高采烈地坐进车里,小轿车在水泥铺就的公路上奔驰着,路边那翠绿欲滴的树梢上,金色的阳光像松鼠似的淘气地翻滚着,又海浪似的朝后退去。大约过了20来分钟,小轿车突然向右一拐,驶进一条从山腰劈开的公路,大约只能容两辆汽车并行,从车窗望出去,身旁的山坡颇为陡峭,长满茂密的竹子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绿汪汪的树冠像海浪似的直朝山下涌去;另一旁,旁逸斜出树枝悠哉悠哉地迎风招展,也别具情趣。大约行驶过了十来分钟,小轿车又一拐弯,嚯,顿时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田野扑面而来,那一片片平坦的地里,长着两尺来高的柠檬黄的、或葱绿的牧草,又细又密,齐唰唰的,像经过修剪似的,实在让人惊叹造物的神奇。有的田里,收割好的牧草,整整齐齐地卷起来,像个巨形的黄色车轮,搁在平整的地里,就像一副简约又充满诗意的油画。更妙的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田野里,不时挺立着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像哪位大画家的神来之笔,大地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更加生气盎然了。 先生也很受感动,眉开眼笑地对女儿说:太美了,我想下车转转,想拍些照片做纪念。尊令!尊令!女儿撒娇地晃了晃脑瓜儿。大家刚下了车,就看见前面的地里,有几头硕壮的奶牛慢悠悠地吃着牧草,似乎很享受四周的宁静与温馨。而离牛群不远就有一栋楼房,我便兴冲冲地说:去看看吧。也就一会儿工夫,我们就来到楼前。这栋楼的气派不凡,瞧,围墙的墙根是由石头和混凝土砌成的,约齐膝高,上面是刷得雪白雪白的长剑似的铁栏栅,像士兵似的守卫这个家。围墙里是一栋两层的楼房,向阳的窗户全打开了,雪白的抽花窗帘无忧无虑地随风飘拂。围墙的末端却与一栋坚不可摧的石头房子连成一体,那虚掩的铁门高大又威严,竟让我有些胆怯了,可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小心翼翼地探头朝巴掌宽的缝隙往里瞧了瞧,哦,原来石头房是个大仓库,里头停着一辆高大的拖垃机,好家伙,那车轮的直径大约有一米半长,这家伙一天能翻多少地呀。再扭头一看,门边那厚实的石墙上长着一株一米来高的多肉植物,肥厚的叶子排列成莲花型的,叶尖和叶缘镶着红边,很迷人,很像中国的红边石莲花。令人称奇的是,这户村民也不知采用什么方法,竟让这株“红边石莲花”长成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那翅膀,头和眼睛实在神似。实在是美得无与伦比!我赞叹着,目光又在屋前屋后以及四周的田边地头搜索了一番,嗯,仍然看不到丁点生活垃圾。我的思潮又像海浪般地奔腾起来:当环保的理念根植于人们的心里,就能自觉地守护自己的家园,乡村能不美丽吗?看来这户村民种这株无与伦比的凤凰,是刻意给自己的村庄增添一笔绚丽的色彩,应给以热烈的掌声。 这时,女婿突然扬着手臂欢呼起来,我莫明其妙地朝前一看,原来一辆枣红色小轿车像滑行的雪橇似的出现在前方的马路上,不一会,小轿车就急匆匆地停在我们的身旁,打开车门后,一对法国青年雀跃似的钻出车门,女的大约30出头,身材丰满,苹果形的脸庞白里透红,一头披肩的浅棕色的头发在微风里飘扬着,很有柔媚的女人韵味。浅蓝色的眼睛里泛着娇羞的微笑。而男的似乎比女的大一两岁,身材笔直,宽肩阔背,胸肌结实,穿着十分普通,白色套头衫,磨得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颇有几分阳刚之气,特别是他的目光,清澈又充满热情,给人开朗又豁的感觉。他急匆匆地朝我们笑了笑,双手便生动地比划起来,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女儿哈哈大笑起来,对我们说:老妈,这就是我常说的嘿幼亮和他的娇妻哎娜。他说:他们早上早早就起来了,等呀!等呀,老不见我们来,急得像猫抓心似的难受,就开着小车寻来了。这些真诚的话儿像暖流似地在我的心里流淌,让我有种老朋友相逢的亲切和愉悦。寒暄了一会,我们便无拘无束地边走边聊,我说:这里种的大多是牧草,其他农作物好像很少。 嘿幼亮那清澈的目光一闪,双手又生动地比划起来:那是,法国很讲究因地制宜,根据土质和气候,把不同的农作物和畜禽都集中在最适合的地区,中北部地区大都是种谷物、油料、蔬菜;西南是葡萄和果树的主产区,那里的葡萄园也是一望无际,让人一看心潮澎湃;西部和山区为饲料作物主产区。我兴奋地说:很科学嘛,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西南的葡萄园。 田野里仍旧静悄悄的,见不到有人耕作的身影,甚至连个行人也没有。我不禁有些纳闷:嗯,人都跑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嘿幼亮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现在又不是收获季节,田里没什么农活要干,自然没什么人。他伸出食指晃了一下,似乎借此来增加他话儿的分量。当然,最主要的是,现在种田全都机械化了,农机品种十分齐全,生产效力很高,也不需要太多的人,你看,四周也没一块地荒着。 我沉思地点点头:法国工业起步早,是老牌的工业大国,农业机械化自然不成问题。嘿幼亮看我聚精会神听着,眉梢一扬,又热情洋溢地接着说:不过,农村的人口的确比城里少得多,这不奇怪呀。这些乡村没有工厂或其他大企业,就鼓励青年人去城里谋生。然而,还是有许多青年人爱留在村里。我家哎娜就觉得乡下的空气就比城里要好的多,有股阳光的香味儿,就连风都有股草木的清香,为了种菜,她还特地去读农业专科大学。 不一会,我们又坐进车里,平坦的水泥路像飘带似的在田野里绕来绕去,再向各个方向延伸。女儿解释道:每一条路都通向人们居住的楼房,这样,人们去小镇买菜或办其他什么事儿就很方便。说罢,她纤细的手又朝前方的房舍指了指:那村子叫Merle,今天要去的就是哎娜的娘家。 不一会,小轿车就驶进一块开阔的平地,一栋三层楼房便跃入我的眼帘,这栋楼的设计也别具匠心,二楼与三楼是木头建成的,二楼有两个“人”字形结构的屋顶,鱼鳞瓦;三楼也有一个“人”字结构的屋顶,也是鱼鳞瓦,别具纯朴的古风。二楼那宽宽的走廊上,挂着四盆枝叶繁密的粉红花儿,蒙络摇缀,飘飘欲飞,给人超尘脱俗的感觉。底层是混砖结构,十分结实,一字排开三间房,其中两间门洞大开,一间放着一辆农机,另一间已停放着两辆小轿车。 嘿幼亮笑呵呵地挥着手,招呼我们上楼,哎娜的母亲连忙为我们端上芳香扑鼻的冲咖啡,交谈中知道,哎娜的父母都是农民,哎娜的妹妹还在卫校读书。我拿着杯子边喝边四处溜溜,发现客厅很大,大约有五十来平米,一半当餐厅,摆着精雕细琢的实木餐桌和椅子。另一半当会客厅,放着一套咖啡色的皮沙发和茶几,22寸的电视就搁在靠墙的小方桌上。餐厅的旁边就是厨房,银灰色的组合厨柜贴墙而立,双门的白色冰箱也在角找到立足之地。柜台上的电磁灶和挂在墙上的排油烟机,都没有一点油污。里里外外拾掇得井井有条,像初生的嫩叶那样干净和清爽。我心里啧啧赞叹:女主人真的很能干,而且家用电器样样不缺,农村跟城里真的没有什么差距。 客厅的左边是书房,大约十二平米,两架长长的书架紧贴着木墙,书们列队般地摆满了整个书架。中间放着一张矮矮的方桌,桌上那球状的玻璃花瓶里,养着一棵恣意垂挂的绿滕萝,坐在桌旁那矮矮的靠背椅读书,那才叫享受!墙的顶端,有三个方方正正的小玻璃窗,这时,几束耀眼的阳光从窗口泻了下来,正好落在书架上,不用说,书们被抹得金灿灿的,我不禁伸出手去,抚摸一下这些外文书籍,觉得这家爱看书的人,内心世界一定也是亮堂堂的,丰富多彩的。 书房旁边还有一间房,里头除了床铺和桌椅,最引人注目是那个放在鼓架上的大鼓,由于保养得好,镶在大鼓上的金属圈亮晶晶的,两根可爱的鼓槌就挂在墙壁上。便向正在喝咖啡的女儿扔了一句:嘿幼亮在学校里教击鼓? 略懂几句汉语嘿幼亮连忙摇了摇头,又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最拿手的是电子琴,在学校里教小朋友唱歌。击鼓是哎娜的爱好。村里不少青年人都会一二样乐器,闲暇时,大家聚在一起吹拉弹唱,也很热闹,也很快乐! 也许自寻乐趣,也是浪漫的一种形式吧?我想。 女儿提着我随身带着的背色,说:老妈,上楼看看你今晚的卧室,如果你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会。上了楼,哦,这里有一条走廊,左边有三间卧室,右边也有两间房子,分别是洗手间和储藏室,设施真齐全呐。我走进卧室一看,也挺宽敞的,浅棕色的桌椅,擦洗得一尘不染。双人床上的被套,枕头套及床单都是粉红色的,棉被叠得有棱有角的,床单也没有一丝皱折,显然是刚刚换上。他们这种体贴入微的待客之道,让我有种回到家里的温暖,也为他们有这样的好日子由衷地感到高兴。 不知不觉的,夜幕降临了,阳台里也亮起桔黄的灯光。这时,整栋楼房弥漫着令人馋涎欲滴的肉香。由于法国人喜欢亲近自然,阳台里就搁着一张椭圆形的餐桌,哎娜将烤鱼、烤牛肉、炒马铃薯,及一大盘由青瓜、胡萝卜、甜椒、西红柿做成的生菜沙拉一一摆上桌面,真是色香味俱全呀,实在丰盛。在这里用餐,视野当然格外开阔,喏,那深邃的夜空犹如蓝宝石般的明净,月芽儿也温柔地洒下淡淡的银光,田野、小溪和房舍都沉浸在无边的宁静里,有时还能听见露珠落地的脆响,多么迷人的夜晚呀,我们边吃边聊,没有理由不快乐。可是,嘿幼亮似乎觉得还缺点什么,吃完饭,又从屋里拿出一把电吉他,他头一低,那修长的手指娴熟地拨着琴弦,很投入地弹了起来,那美妙的琴声似玉佩轻撞,似山泉叮当,似深山古寺里悠远的钟声,哦,更像三五成群的流萤,它们轻盈地飞出窗口,又在泛着淡淡银光的田野上荡漾着,闪烁着点点喜庆的金光。突然,我又有些冲动了,觉得非把今天的见闻写写不可,哪怕只是走马观花,还是有些收获的,毕竟,他乡之石,可以攻玉嘛。于是,便有了这张稚拙的素描。 作者:冰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