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以来,天热得要命,即使开着空调也难以睡得安稳。没想到昨晚夜半时分,我被一阵沙沙声惊醒,继而隐隐夹杂着雷声。推开窗子,一股凉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窗外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噼噼啪啪的落在水泥地上,打在窗台下的梧桐叶子上,敢情雨还不小呢。 经凉风一吹,一时间我睡意全无,站在阳台上,听滂沱的雨声在无边的夜色里此起彼落。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这场雨虽然来得晚了些,但是毕竟给这个燥热的季节、也给我烦躁不安的心带来了一点清凉的慰藉,且让我痛痛快快地呼吸一口湿润的空气好了。 我生在西南,那里也是潮湿多雨的地区。也许骨子里就是喜欢雨天的,记得小时候,绵绵细雨可以十天半月下个不停,我们戴着斗笠挽着裤腿光着脚丫去上学,在那些狭窄的田埂上,几个男孩子即使糊得满身都是泥巴,也要用小脚丫溜出一道光滑的地皮,我们叫做“硬头滑”,谁不小心踩上去一下就摔个四脚朝天,即使经常挨骂我们也乐此不疲。放学后我们可以顺着涨水的小水沟去捉鱼,雨天,雨水灌满稻田,那些鲤鱼鲫鱼就顺着排水沟溢了出来,我们几个小孩子先划分好“势力范围”,然后就下水捉鱼,谁也不越界,谁也不影响谁,只见一个个罩着斗笠的小小身影在雾蒙蒙的田野里像蘑菇一样慢慢移动……所以,南方的人并不以雨为苦,反而在雨天体会到很多乐趣。 遗憾的是,我虽然生长在南方,却来到北方讨生活。北方以她宽广、热情的胸怀收留了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还为长年晴天欢欣不已,即使下雨也绝不拖泥带水。可是近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发现自己逐渐有了一些不适应。晴天固然方便出行,方便工作,方便走亲访友,方便我们为了事业打拼,可是它也像一根拧紧了的发条,让人停不下来,让我们去拼搏,去奋斗,去交际,让我们找不到缓一缓、停下来喘口气的理由,我们日复一日带着一身疲惫和尘土归家、第二天又强打精神外出觅食……紧张的节奏已经让我们变得恣睢而麻木,谁会想到我是一条鱼,只有在多雨多水的环境里才会活得舒适自在呢? 这场雨虽然来得晚,但是毕竟来了,我如涸辙之鲋突逢甘霖,心灵一下如雨水中的叶子,一时间竟摇曳鲜亮起来,那些曾经听雨的人和事在长安城内大风阁旁与我意与神游。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大诗人杜甫一定听到了春雨报信的脚步,以至满心欢欣夜不能寐,看到雨水浇开的满城鲜花,诗人流露出了少有的快乐,“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我也喜欢晚唐诗人李商隐,他的诗歌字里行间渗透着一种阴柔之美。我想这一定是行色匆匆的诗人在某个秋雨绵绵的夜晚独宿码头,听着雨打残荷的声音,不由想起远方的亲人(或是朋友),心情寂寞却又宁静,不然也是没有兴致听雨打残荷更添凄凉的。他的这首诗还被引进《红楼梦》里,而《红楼梦》中的林妹妹也是对听雨别有心得的,“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多情的少女荷锄葬花,夜晚刚刚准备入睡却又听得冷雨敲窗,花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人情冷暖,唯有自知。 这些都是我少年时极喜爱的诗人和意境,现在经历了半生风雨,突然觉得更喜欢蒋捷的《一剪梅》:“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岁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如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檐雨,点滴到天明。”说不出喜欢的理由,只是觉得他用形象的语言,道出了人生的颠沛流离。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从青衿年少到皓首白发,何尝不是一直行走在风雨之中、而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像苏轼那样“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速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傲岸与洒脱呢? 女作家蓉子有一篇散文《雨天的魅力》,其中如此写到,“隔着一层薄薄的朦胧看世界,不慌不忙,世界是那样宁静可爱;隔着一点距离看人生,人和事都比较好安排。真的,在这静静的下雨天,谁也不扰乱谁,只见雨中绿意如润玉,蓓蕾们也有了血色,同样是我们枯旱的心——日日沉埋在烟尘和烦嚣中的,竟也获得一些泽润,寻回一点宁静,找着那属于自己的声音和思维。” 通过这些诗词散文,我们不难发现,无论古人或是今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在雨天这个宏阔的背景下,虽然有的还带着一丝感伤,但是内心都变得宁静而从容,在雨天薄纱一样的帷帘的分隔下,我们仿佛与喧嚣的世界拉开了一点距离,空间不再那么逼仄,内心不再感觉催迫,我们终于可以在雨水里畅畅快快地透一口气,心灵蒙受的灰尘终于可以来一次痛痛快快的清洗,想想这真是一种福分。 (罗拱北,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专集《花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