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来得特晚,而且一改往日高爽脾性,没日没夜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仿佛怨妇时断还续的泣诉,搅得你心烦意乱愁肠百结。桂花早已满枝桠,但经不起风雨摧残纷纷飘落,满地黄花的泥泞路,颇有“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的凄凉。 纯净的秋风裹夹着桂花的余香,轻轻抚摸老泪纵横的合欢,送来热情不再的吻。落叶带着对根的情思争先恐后飘下,生前它们与根不能相守,死后定要化作尘土,陪伴在根的身旁。秋雨仿佛烈酒,让枫树染上血色的红,待雨过天青萧杀风起,向世人展示它醉人的酡红。雁儿们排成一行,飞过万花凋零的田野,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呼叫,似乎不忍目睹芳华流逝。只有天际闲云,仿佛红尘了断的出家人,对于春天情窦初开的繁华、夏天干柴烈火的灼热、秋天若即若离的淡漠、冬天撕心裂肺的冷酷,早已司空见惯无动于衷,自顾悠然徐行于碧海蓝天之上。 人们大多不喜欢秋天。古诗词中充斥着大量描写秋天的伤感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西厢记一折《长亭送别》,更用“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描画情人难分难舍的离别,让人读来禁不住泪水涟涟。当然,也有人喜欢秋天,如宋代陆游在《秋声》中说:“人言悲秋难为情,我喜枕上闻秋声。”不过喜欢秋天的人毕竟是少数。 我独爱在秋天回忆往事。霜林染醉,会想起大学游香山的难忘情景;大雁飞过,会想起隐贤镇漫步的美好黄昏;金桂飘香,会想起满觉陇品茶的悠闲时光;落叶纷纷,会想起梧桐树下和女友分手的凄苦心情。秋雨蒙蒙,仿佛少年丧母的呜咽啜泣;秋风阵阵,犹如壮年告别慈父的声声叹息…… 秋天更能唤醒远去的儿时记忆,回想起宁波乡下度过的快乐日子。秋天一到,小河边的芦苇开花了,一丛丛毛茸茸的白花迎风摇曳,好似穿白纱裙的美女翩翩起舞。大人们只喜爱富贵的牡丹、大紫大红的玫瑰,对卑贱的芦花从来不肖一顾,殊不知古人对芦花情有独钟,把它写进诗里,很美、很浪漫:“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们乡下孩子都喜欢芦苇,一个原因是它们容易得到。我和小伙伴阿良、阿珍,在秋风萧杀芦苇开花时节,会把芦苇拗断,把它弯成圆圈套在脖子上当项圈,阿珍还用细小芦苇做成圆圆的小手链,那张红扑扑的脸蛋配上白花花的项链、手链,最能显示乡下女孩的原始美。桂花飘香时,妈妈常常给我们做香甜的桂花元宵,有时也会做桂花莲子汤,不过我爱吃元宵不喜欢莲子,因为莲子咬起来粉粉的,没有元宵软糯可口。老家庭院里有一枝粗壮的柑橘,秋天一到橘子成熟,远远望去很像挂着一盏盏金色的灯球。这些天大人们忙着打点橘子送往上海、宁波亲戚家,孩子们只管放开肚皮享用酸酸甜甜的果子,院子里处处洋溢着喧闹和欢笑。 随着一年一年秋天过去,我也渐渐长大,终于有一天跟随母亲乘汽车离开老家返回上海。田野里草色苍黄百花凋零,落了叶的树木在寒风中索索发抖,枝上的鸟窝也随之摇晃,归巢的乌鸦哇哇叫着,担心它们的家会遭殃。远方氤氲的山岚处,时隐时现片片红枫,给萧杀的秋景染上一丝温馨,那或许是故乡秋天留给我的最后记忆吧。打那以后,每当枫叶染红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山岚中那一片片时隐时现的红枫,想起开满黄澄澄野菊花的山丘,想起小鱼儿穿梭来往的溪流,想起儿时的玩伴阿良和阿珍……。 远处时断时续传来《那些花儿》的轻柔歌声,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拨动深藏心底的琴弦,故乡秋天的记忆,由朦胧模糊变得清晰鲜活起来: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 没有了鲜花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 散落在天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