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泪水早已朦胧了我的双眼。 母亲在我童年时代就离我而去了,转瞬已有三十多个年头。所以对于母亲的印象,只有从儿时记忆的深处才能找到一些残缺的片断,我甚至已经完全无法记清母亲的模样了,但与母亲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却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失去了母爱的童年岁月,大多时候是灰暗和落寞的。那时我刚上小学五年级,弟弟妹妹也才启蒙入学不久,当同龄的小朋友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我们兄妹三人却从母爱天堂跌落到了无助的凄凉世界,早早地开始了独自面对生活的沉浮。没有了母亲的呵护,我们的童年总是被冰冷的现实磕碰得鼻青脸肿,以至于在那时,我常带着弟弟妹妹跑到母亲坟头泣声呼唤……。日子一天天在流逝,对母亲的思念却一天天在心底生根、发芽、疯长,像一壶时光酿成的老酒,变得愈来愈浓烈。 母亲是从苦里泡大的,短短的一生却受尽了各种磨难。在娘胎里就随着当童养媳的外婆改嫁到了外地。出生后,由于家境贫寒和营养不良几近夭折。到了上学年龄,断断续续只上过两年学,打猪草、放牛、砍柴、采茶和各种农活是母亲童年少年时代的主业,稚气未脱就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嫁给父亲后的几年时间里,父亲受集体指派长年在外务工,家里家外的活计全部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直到农村打破集体“大锅饭”后父亲不再在外参加劳务输出,母亲的肩上的担子似乎才得以减轻。然而,还没来得及待母亲从长期超负荷的劳作中舒缓过劲来,又被风湿病、胃溃疡、乳腺炎等一系列疾病缠身。时至今日,母亲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样子仍时常浮现在我眼前,每每令我潸然泪下。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在不知疲倦的忙碌中。清晨,把我们从梦中唤醒的是母亲手中早餐的香味;夜晚,伴我们入眠的是母亲在煤油灯下织毛衣、纳鞋垫的身影;就连重大节假日带我们去外婆家,也经常是肩上一担箩筐,去时里面挑着弟弟妹妹,回来装着采摘的野菜或柴禾。在那个靠“工分”挣口粮的年代,母亲身材虽然瘦小,但农活样样精通,而且干起活来是远近闻名的“拼命三郞”,每月所挣工分甚至超过了正常的男劳力。分田到户后,母亲更像是上足了发条的闹钟,起早贪黑地栽果树、种药材、养猪、种菜等,硬是凭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很快就摘掉了长期以来缺衣少食的家庭穷帽。空闲之余,母亲也经常把我们带到田间地头干一些力所能及的简单农活,让我们从小就在劳动的苦乐中真实地体会到,庄稼人只有付出一份辛劳,才能获得一份收成。 母亲虽然识字不多,讲不出知识改变命运的大道理,但却深知读书对于改变农村孩子命运的极端重要性。也许是自己当年想上学而上不成学,留下了太多遗憾的缘故,母亲对我们兄妹三人的学习异常重视。每天晚饭后,母亲准会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陪同我们完成课后作业,让我们在充满亲情关怀的温馨氛围中愉悦学习;每天睡觉前,母亲都要督促我们仔细检查书包和作业完成情况,让我们养成防止丢三拉四的良好习惯。令我记忆犹新的是,母亲总喜欢让我们轮流充当“小老师”,教她学习生字、给她讲述课文故事、带她一起阅读。每当这个时候,母亲真的就跟小学生一样坐得端端正正,态度虔诚得没有一丝杂念,眼睛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新奇目光……。为了激发学习动力,母亲还时常魔术般的变出一些对我们极具诱惑力的小奖品,比如那个年代非常珍贵小人书、卷笔刀、万花筒等等,专门用来奖励每次取得的成绩与进步,激励着我们兄妹三人在学习上你追我赶。 母亲平时话语不多,但在村子里老老少少中享有很强的亲和力与感召力。左邻右舍的婆婆婶婶们有事没事总爱到我家扎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也总喜欢找母亲倾诉,就连一些棘手的邻里矛盾、婆媳纠纷发生后,只要有母亲到场规劝,一般最后都会笑着握手言和。这一切大抵都缘自于母亲待人真诚热情、处事公道正派、宽容善良感恩的人格魅力。从我记事开始,印象中的母亲隔三差五都要去帮助村子里几位年迈孤寡老人洗洗被褥、缝补衣服,逢年过节还会送去一些连自己家里都难得一见的稀缺食品,经常惹得我们兄妹三个眼馋不已、大惑不解。记忆特别深刻的是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寒冬,村里的牛棚里住进了一位衣衫褴褛的智障少年,单薄的身体蜷缩在透风的墙角里,冻得瑟瑟发抖,一众乡亲都在纷纷议论围观却无一上前。闻讯而来的母亲二话没说就直接领到了自己家里,亲自为其洗澡、换衣、喂饭,俨然就象对待自己走失了的亲生孩子,而且这一侍候就是半个多月。直到孩子的家长找上门来,母亲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虽然对于母亲当时近似乎“缺心眼”的举动我们并不甚解,母亲也从未过多的解释,但母亲行善助弱的点点滴滴早已在我们年幼的心灵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慢慢地影响和改变着着我们的人生取向。 三十多个寒来暑往,许多的记忆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斑驳,母亲的坟冢也早已淹灭在疯长的野草之中。忽然一天,有外人在母亲的坟冢前立了块墓碑,上面刻着“好人之墓”四个大字,这四个字从此也刻在了我们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