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里,在那寒冷的冬天里,每当芦苇收获时,母亲的忙碌,母亲的苇编织,也随之接踵而至。 她用她那在冬日里常会皴裂的手,选取大潮河滩上那些粗壮的芦苇,削去芦花,捋去苇衣,然后把洁净的苇杆摊放在晒谷场上,再用碾子压,直至苇杆裂开,还得用手剥开,还得放上东西压平实一一这样,就制成了苇眉子。 这苇眉子,是编织苇制品的原料,有如织衣的线纱一样,是准备工作的第一步。 母亲有了这些苇眉子,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编织东西了。 冬日里,苇眉子在母亲的怀抱里跳跃着。她在编织着自己的持家梦,也在编织着苇的梦,…… 母亲的持家梦里,有苇席子。 她编织成的苇席子,光洁柔滑。用它铺在床上,夏日躺在上面凉爽舒适。常会看到刚起来的家人,脸上还留有苇席子的印记,那是和苇席子亲密接触的结果。白天纳凉时将苇席子铺在树荫下,往上一躺,看白华华的阳光下鸟雀在飞,听蝉鸣蜂吟,……只觉四下里绿荫生凉,大可舒舒服服地小憩一番;夜晚时,将苇席子铺在土场上,接地气,感觉到晒谷场是硬梆梆的,还残留着白日里的余温呢。几个睡不着的乡邻或朋友,或仰或坐在席子上,挥动着手中的芭蕉扇,信马游疆地海阔天空着,谈些农事,谈些国家大事,……而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把淘净的小麦摊在苇席子上面,易翻晒、易归拢;小麦晒干后,用它做出酱来格外地干净。 母亲的持家梦里,有苇篮子。 春日里,当大地回暖、万物复苏时,各种野莱竞相长出来了。母亲便带着我和妹妹,走上田塍去挖野莱。挖回的野菜猪吃;羊吃;肥头大耳的荠菜,则人留着吃;…… 母亲的持家梦里,有苇节圈。 当夏收来临时,一圈圈地旋上去,里面各自囤积着小麦,玉米……当秋收来临时,另外又一圈一圈地旋上去,里面各自囤积的则是水稻、棉花……旋上去的是五谷丰登,是殷实,是欢笑,…… 母亲的持家梦里,还有锅盖下面压着的锅篱子,保温防逸;母亲的持家梦里,还有水缸上面盖着的缸篱子,防灰尘防草叶;…… 母亲的持家梦,也是苇的梦,在经历了无数个寒冷冬日的劳作,在手上皴裂的口子又增添了不少的时候,这些梦,都一一地被她变成了现实,变成了精致的实物。 一件件的苇制品:苇席子,苇篮子,苇节圈,……在阳光下闪着银辉,耀眼夺目。 母亲静静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它们巯密有致、玲珑剔透一一这是她蹲在地上多少日子才换来的结果;这是她在这些冻手冻脚的日子里编织出的工艺品,也是实用品。 她对这些苇制品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母亲的编苇手艺,是出色的。经她手编织成的苇制品,常得到邻人的称赞。因此,但凡邻里谁家的儿子结婚,那铺在新人床上的苇席子编织的时候,是少不了她的参与。 那时苏北老家条件差,青年人结婚也只好铺苇席子将就凑合。可这苇席由谁来编织却是讲究的,不含糊不凑合,必须由全配的人来编织。 所谓的全配人,就是父母、儿女、兄弟姊妹,一个都不差的人。 而我的母亲,当时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符合条件的。 当年家里事情多,父亲在大队开车,家里家外全靠她一双手忙碌。可母亲从没回过来请她编苇席子人的背口。 由于生活质量的提高,如今的苏北老家已看不到有妇女在编织苇眉子的身影了。 只留下一份思念与回忆,伴着那源源不断地运往外地的芦苇,大潮河滩上的芦苇;伴着兀自静静地流淌着的大潮河,从古流到今…… 这份思念与回忆里,是那一张张的苇席子;是那一只只的苇篮子;…… 还有我那早已走了的母亲,她那纯朴的、勤劳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