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是达官贵人,也并非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虽然我不是出生在“拼爹”的年代,但为了养育我们兄弟仨,他勤扒苦做,也是拼出了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岁月的压力成就了一副佝偻的身板。他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还坚守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耕耘着几亩簿田。 儿女们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一个个离开父母温暖的怀抱,远赴广东、深圳打工。我就在本县上班,算是距离父母最近的,可由于工作繁忙,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时不时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对老人也只是一种心理的慰籍。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但总会与父亲促膝交谈至深夜,总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心。谈吐之间,明显感觉到父母对儿女的思念之情,这更是大多数留守老人的通病。 由于长年的劳累与孤独,加之生活的压力,父亲渐渐爱上了白酒,用自己种的粮食酿出来的那种纯粮酒。他喝酒一般不在饭桌上,没有固定的时间和计量,总是在想喝的时候就去喝一口,整天用酒麻痹神经。我们劝过他好多次了,他总是笑一笑就算过去了。不过他自己心中还是有个量的,从未见过他喝得酩酊大醉,更没因酒而误过大事。也许酒只是他的一种提神、助力、解闷的工具,体检也没有查出什么“三高”和酒精肝之类的毛病,也就由他去吧。 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慈祥的,母亲是严厉的。在农村广为流传的“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大背境下,我的脑海里没有父亲打骂我的不良记录,每次犯错,都是母亲充当了“恶人”。 父亲的童年是不幸的。父亲刚满7岁时,爷爷就病故了。在那个温饱还是大问题的年代,奶奶不得不改嫁以求自保。父亲兄弟四人,相濡以沫,艰难生存,实属不易。用他自己的话说:“吃的苦有卖的啊!” 恢复高考那年,校长专程到家通知父亲报名参考。但由于家境贫寒,大哥又到外地上门入赘了,再也管不了他们的生活。受生活所迫,父亲不得不辍学回家务农。辍学一年多时间,父亲才通过自己的努力,挖药草、摘金银花,积积攒攒才勉强想办法还清了上学时欠下的学费。每每说起这些时,父亲的双眼会不停的跳动,用力的眨着眼睛,强忍住快要决堤的泪水,故作淡定,然后长叹一口气,也就释然了。据父亲讲,他读书时,成绩很好,如果他有条件读书,一定会走出大山。就连成绩比他差得多的人,都考出去混得了一碗饭吃。这是他人生的最大遗憾,也是他一直想方设法支持我们读书的原因吧。 父亲是也是一个聪明、好学、肯干的人。他通过钻研、认真揣摸,无师自通,自学学会了木匠、篾匠、泥瓦匠等等技术活。十里八村的建房、建窖、烧瓦,他样样在行,行行都有他的身影。他是一个本份老实,认真负责的人,从不会偷奸耍滑,玩小聪明。他更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只要有所求,来者不拒,应接不暇。 他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在生产队里当过20多年的大队会计,计算出勤工分,分钱分粮,款项账目清晰,不多不少,刚刚好,也从没错帐、漏帐的现象发生,更没有半点贪污、挪用的污点,这也是他的骄傲,清白坦然一生。 父亲是很重视子女教育的,在那个条件艰苦的年代,吃饭都是大问题的背境下,无论多苦多累,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上学。我在兄弟中是老大,第一个踏上学堂的门,在那个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吹到的偏远山村,读书无用论还是很盛行的,挣钱供孩子读书,即使半学期仅有七元钱的学费,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后来,兄弟三人也陆陆续续上学了,学杂费、教育附加费、三提五统款、公粮等等各种经济压力也越来越大,全家节衣缩食,穿着补丁加补丁的衣服。老大穿过的衣服,老二、老三接着穿,这一点好像是我占了兄弟们的一点便宜吧,只到谁也不合身了才光荣退休。好一点的粮食都卖掉了,吃的是自种的粗粮和蔬菜。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父亲还是依然决然的支持我们上学读书,向亲戚朋友借钱,听了不少让人心酸的话语,但他还是忍气吞声,决不放弃。 我从小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放假在家主动做饭、做家务、干农活、照顾弟弟。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知道自己中考成绩不是很好,考不上什么好的高中,心想可能要与学校告别了,在家老老实实学干农活。一天中午,父亲把我从地里叫回家,说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我。我兴匆匆地回到家,只见一个老村干部端坐在堂屋中间,手里拿着一个牛皮信封,见我回来了,举起信封向我挥了挥手说:“你的录取通知书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眼泪也激动的直打转。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晚上,父亲召开了家庭会议。主要议题是:讨论我是否继续读书的问题。我虽然表示只是一个中专,可以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弟弟们,但内心里还是有一股渴望读书的暖流在涌动。老二仅仅比我小一岁多一点,但他成绩比我差一些,对读书也不感兴趣,他强烈要求放弃学业,学习建筑瓦工。老三还在小学读书,年纪尚小,没有让他发表意见。 父亲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狠命的抽着旱烟,没有阻止我们发言,也没有表态,陷入矛盾的沉思之中。过了好一阵子,他用力把大烟袋在地上敲了敲,熄灭了烟火,咳嗽了一声,开始总结发言。他语重心长的说,虽然只是一个司法中专,但主要是学法律的,现在正提倡依法治国,公、检、法、司四大家政法机关都需要人才,虽然不如其它专业热门,可以学一门实用技术,但是国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是少不了法律人才的,毕竟录取通知书上也承诺推荐工作,也许会有出路,我看还是要继续读下去。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你们三兄弟同时读书,经济压力是大些,但无论如何,只要你们愿意读书,我作为父亲的拆屋卖瓦、卖锅砸铁也会供你们读书,我看建军(老二的小名)还是把初中读完了看情况,再作决定。老三小学还没毕业,成绩还不错,还是要继续读下去。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我心里美滋滋地,且无意中不知给父母增加了多少负担。后来老二自己从学校跟着一个建筑师傅跑了,去当学徒工,父亲摇头表示惋惜,也不在强求了。 1994年,我在县城上中专时,几乎半年才回一次家,十分想念父母亲。可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且意外收到了父亲给我写的信,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我的无比思念之情,勾起了我的思绪万千,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他是利用劳作之余,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把信写好后,步行50多里崎岖山路,来到乡镇邮政所把信寄给我的。他在信中教导我怎么为人处事,教我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刻苦学习。我第一次仔细研读父亲用常年挥舞锄把的手给我写下的文字,是那么朴素,是那么伟大,是那么苍劲有力,让我刻骨铭心,没齿难忘。我铭记父亲的教诲,刻苦学习,认真练字,发奋图强。中专毕业后,我利用业余时间,自学法律专科、本科,然后顺利通过了中华第一考——司法考试,做了一名专职律师,有了一份比较自由的职业,总算没有辜负父亲的心愿。 参加工作没几年时间,自己工作时间不长,经济收入不高,家庭环境不好,父亲又为我的婚事操心了,几次恋爱都以失败而告终。父亲更是着急上火了,到处托人说媒,每次联系都要过问这件大事事办得怎么样了?一次机缘巧合,后来又有了一个谈得来的女娃,但要求做上门女婿,我回去告诉父亲时,他正在地里种洋芋,我和他说起这事的时候,他不由得转过了身,背对着我,没有说话。我发现他拄着锄把的双手在颤抖,正偷偷地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泪水。我读懂了他的心思,他流下的是激动的泪水,是难舍的泪水,是无奈的泪水。 我成家做了上门女婿,可对待父母还是依然如故,双方父母一样对待,没有让父母觉察出上门入赘的不同。我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勤俭持家,尽量不给父母增加负担。父母劳动了一辈子,也该放松一下了,父亲六十岁时,我特意把父母从深山里带出来,走了走,看了看,见识了一下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精彩。我还特意安排父母到宜昌大医院里做了一次全面体检,可喜的是他们的身体都很健康,顿时减轻了我的不少罪过。 父爱如山,父亲对我的爱是不能完全用言语表达的,爱是无微不至的,爱是潜移默化的,他用爱教育我、鼓舞我、激励我、鞭策我……父亲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不拖累我们,可我们为他做的还远远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