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上学时,拿到新崭崭的书本,用鼻子贴着书抽口气,就闻到了浓烈的墨香。放学后,妈妈烧火做饭,我举着新课本让妈妈闻闻香不香,妈妈抽了一口气,大声说:“我老儿子的书香,香喷喷的。要是我老儿子把书念好了,娶一个别着钢笔的媳妇,我儿子比书本都香。” 我对新书两天半新鲜,然后就不当好的乱扔乱放,还把书坐在屁股底下。很多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拿书特别知重。怕把书外皮弄脏,用报纸或者年画把书板板正正的包起来,一个学期下来,拆开书皮好像新的一样。妈妈说我念书,好像是吃书。书本被我折磨的每页都卷卷着张牙舞爪,乱蓬蓬好像老鸹窝。我还有一个恶习,用笔在书本上乱写乱画,比如给书中的男子歪歪扭扭画上一副眼镜、八字胡;给梳小辫子的姑娘,画上一条围巾,眼角再点几滴眼泪,几个突兀的大板牙.......妈妈看我祸害书,拿起笤帚打我屁股:“那书是用来念的,不是用来祸害的。”怎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的课本又脏又乱,成为全班反面典型,李老师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抖落着我的课本说:“你们看看,这课本让他给糟践的,缺边少角,好像让狗啃了。你呀一辈子都看不到后脑勺。”我冲大家伸舌头眨巴眼,李老师啪啪拍桌子:“你这学生,永远都不会有出息。”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姥姥家唱大戏。一听说姥姥家唱大戏,就想起大人哄小孩时的歌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那时,我还不知道唱戏是咋回事,好像疯了一样,缠着妈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爸爸从生产队借了一头毛驴,妈妈和我骑在驴背上,颠颠哒哒到了姥姥家。老姨正在收拾碗筷。我到门口,顺手抄起粪叉子,照着趴在地上的大黄狗,就是两下子,打得狗汪汪乱咬,我大声向姥爷姥姥报告:“姥姥姥爷,你大外甥来了。”姥爷没来得及穿鞋,光着脚丫子就跑了出来。姥爷说:“我大外甥来了,这小东西又蹿高不少,再过两年就能超过你爸。”姥姥故意白愣我一眼,说:“调皮精来了,姥姥的大尾巴狗来了。”姥姥常说,外甥是姥姥家的狗,吃完饭晃晃尾巴就走。我在姥姥家住了一天,第二天才正式唱戏,那是从唐山那边请过来,专门唱落子戏。我看得第一出戏是《人面桃花》,顿时被咚咚锵的鼓点,崔护手拿小扇,摇头晃脑身段所吸引,回到家里还能绘声绘色给姥姥家的哪些人念白了一段台词—— 去年今日此门中,见一位美大姐在门前站着, 面似桃花唇红齿白。 不雅如月中的美嫦娥, 我醉踏青口干渴。 我也曾与大姐求过水喝, 我二人一见钟情天缘巧合。 燕归巢她母回转心事难表白。 自那日我回故里良机错过, 这一年的相思苦把我折磨。 今年崔护我又到此, 见大姐却是是为何。 非她出了阁,我的大姐呀! 你可害苦了我,满腹的衷情我对谁说。 叫声书童快溶墨,门前留诗把情怀寄托。 我上写着,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博陵崔护留名姓, 行行字字是泪痕。 今日无缘把来日等, 小大姐她回来必想前情。 姥爷笑眯眯听我长腔怪调的一番念白,啪啪拍巴掌,摸着我的头说:“这小东西不得了,脑瓜子真好使,他说得和大戏唱得差不多少!”妈妈瞪了我一眼,说:“他呀,学习一点都不着调,那书本都赶上狼咬狗拖的乱了。”姥姥接着说:“姥姥家的大狗,你的好好念书,将来也给那家的大小姐写一首诗,也把天仙一样的媳妇说到手。”经过姥姥姥爷的一番点拨,我死榆木疙瘩的脑袋一下子开窍了,我必须得好好读书,将来也好像唱戏里的崔护,拿起大毛笔在木头门上,龙飞凤舞写一首诗,俊俏的大小姐就会分文不要,死心塌地跟着我。 读小学事,盛行看连环画,习惯叫小人书。小人书的价钱不是很贵,一毛五、三毛钱,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铁道游击队》、《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闪闪红星》等等。我没事的时候,总要捡各种铁器货,比如大道上的马掌、旧铁丝头子、沟边上的废塑料、有时候还到生产队将废犁杖铧放藏在沟窝窝里,攒多了便用旧化肥袋子装上,卖给供销社的收购组,最多一次卖两块三毛二分,一鼓作气买了十多本小人书。我顿时成了孩子王,谁跟我好就给谁看小人书,提前说好,谁要是把小人书给撕坏,谁就得包赔,原价2毛钱我让人家赔4毛。我近二十多本的小人书,不到一年剩下不到十本。我怕借乱套血本无归,就用圆珠笔在扉页上写上:王海的书,后来还标上一句话我听来的话:“有书不借非君子,借书不还是孙子”。为了买一套红楼梦,我把家里不用的旧锅,卖给了收破烂的杜瘸子,我对他印象特别深刻,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溜歪斜。他给了三元钱,买了八本小人书,美得我飘飘欲仙要是没有身子坠着,恐怕都飞到天上了。没想到东窗事发,我被暴跳如雷的爸爸,按在炕上,褪下我的裤子,抡起胶皮鞋底子,狠狠打屁股蛋,打一下骂一句:“你个败家鬼,挺好一个锅,三瓜俩枣,你就给折腾没了。”妈妈夺下爸爸的鞋底子,掐着腰大声理论:“你打两下也就行了,咋还没完没了,你要是把我儿子打坏,我就跟你死拼。”爸爸就坡下驴,穿上鞋扔下一句话:“我哪辈子缺德了,拙妻犟子.....”我擦擦眼泪,把小人书一本一本装在一个塑料袋子,放进榆木柜里,咧着嘴对妈妈说:“妈,我买的这八本小人书,特有意思,我喜欢的不得了。”妈妈瞪我一眼,狠狠的说道:“你也太败家了,你爹揍得轻。”妈妈嘴上说着狠话,看看我被打的屁股,问:“还疼吗?”我咧着嘴,哭了起来:“疼,疼,疼死我了。” 小人书也是书呀,一本书记住一句话,长年累月也记住很多别人想不起来的好话。我写的作文,很快就引起老师的注意,李老师问我:“这是你自己写的,不会是抄书上的吗?”我拍着胸脯说:“老师,我当着你的面,再把那篇作文从头到尾在默写一遍。”在李老师的见证下,我默写这篇作文,还特意多加了两句话,形象生动的两句俏皮话话。李老师在家访时对我爸爸说:“大哥,你们家孩子,那才灵透呢?整个学校,顶数他的作文最牛性。将来你们家儿子,最次也能当一名作家。”爸爸听了很兴奋,睡觉时他问我:“儿子,作家是做啥的?”我更加瞧不起爸爸,白白活了大半辈子,连作家是做啥的都没整明白,还有啥资格教训我。我来了精神,大声说:“爸爸,作家可伟大了,那是专门写书的,比其他教书的人,都高出半个脑袋。”爸爸很兴奋,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脚心说:“我儿子当作家,咱们老王家的祖上可就冒青烟儿了。”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感觉小人书太没劲了,一本小人书不用半个小时就轻而易举的突突完。我跟爸爸到大队开会,在库房里发现了很多破破乱乱的书,上面都落满了铜钱厚的灰尘。我用袄袖子擦擦书上面的灰尘,发现了这些书有《林海雪原》、《金光大道》、《水浒传》、《三国演义》、《聊斋志异》等等。我把这些书装在洋灰袋子里,如获至宝起早贪黑的看闲书。爸爸和妈妈夜里睡不着,在忽忽悠悠的煤油灯下,我打开《三国演义》念给他们听。遇到生僻字,我就翻阅字典,有时候我还借题发挥,绘声绘色,每次我都留一个小尾巴,总是念念有词,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把爸爸妈妈瘾的抓耳挠腮,爸爸无限感慨说:“臭儿子,学习的事,那可真是蚂蚁穿豆腐提不起来。看闲书倒是一个顶三,你赶紧再给我们念一段,要不然明天别上学了,下庄稼地给我老老实实扯牛尾巴。”我总是借口,喊着困死我了,再整个景,留足悬念,对他的憨憨的儿子,刮目相看。 初中的时候,寒暑假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闲书上。闲书在民间数量不多,有时还得到县城书店真金白银的去买。我用压岁钱、扭秧歌、撒灯的工钱,陆陆续续买了《铁道游击队》、《高山下的花环》、《青春之歌》、《红楼梦》(上册)等文学名著。这些书对我影响非常大,让我通过林林总总的文字,看到了上下越千年的五彩斑斓的世界,读懂了人间悲欢离合,感受到文学特殊的魅力。日积月累我的词汇不知不觉的丰富,在语文学习方面效果渐渐显现,就连一向比较威严的赵老师,在讲作文课时时不时拿我的作文里的精彩语句,进行举例说明。赵老师对我有些偏爱,她坐在我的座位上,让我讲《牛郎织女》,我拖了堂。从民间故事的递延发展,再到鲁迅的《故事新编》、郭沫若的《女神》以及中国四大民间爱情故事。赵老师说我博学多才长大后一定能当作家。我感觉美滋滋的,仿佛在过几年我真能成为大家,好像珍珠闪闪发光。 初中肄业,让我感受到生活中酸涩,梦想距离现实的遥远。当我猫腰向前拉磙子,粗粗的绳索勒红我的脊背;火热的阳光,将我的脸晒爆皮;挥舞着镰刀,在望不到边际的谷子地唰唰割谷子,腰酸背痛疲惫不堪,躺在被窝里,不想穿衣服,不想起床。我每天都坚持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包括农广校的《土壤与肥料》等等,小小的梦想,像柔弱的嫩芽,在风雨中一点点的成长。我给报社投稿给县广播站写稿子,终于有那么一天,我写得文章居然在广播里给播出了。四邻八舍的人见了我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当邮递员将2元钱汇款单放在村部时,父母的脸上放出了自豪的光彩。我妈在树荫下乘凉时,情不自禁的炫耀:“我儿子也能靠耍笔杆子挣钱了。”有人笑话我:“他要是能成才,肥猪都上树。”我咬着嘴唇,在跟自己较劲,一段话,改了又改,写十五六个字,感觉味同嚼蜡,扯下来,撕成粉碎,妈妈不明白写不出文章的苦恼,却端给我一碗加了白糖的鸡蛋水,不紧不慢说:“井不是一铁锨能挖成,放宽心咱一点点慢慢来,你才多大呀,一朵花还没开呢!”痴迷读书,一心想靠笔杆子吃饭的我名声在闭塞的山村逐渐传播开,乡文化站陆殿文站长,对我格外的关注,给我办了借书证。在宁城县图书馆,成为我经常去的好地方,读了大量的名著,虽然没读明白里面的意思,但是很多情节和警句,好像珍珠在脑海里闪烁。 岁月好像潺潺的流水,青春年华也随着流水,奔向了生命的远方。父亲得了重病卧床三年,忽重忽轻,举债治病,最终撒手而去,很多人说妈妈太傻,得了那样的病症就是神仙都治不了,你看看钱没少花还落的人财两空。妈妈从来不后悔,跟人说不能眼睁睁等死,把钱花到了,心里不后悔不亏欠的慌。转眼间,我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始终不上媒人,远亲近亲都在为母亲着急,几乎都说杀个大公鸡,好好请请媒人,好好赖赖说个媳妇,别断了香火。妈妈着急上火,特别是亲戚家娶媳妇叫客,她嘴上说好话,心里面憋闷,满嘴火泡,脑门拔火罐,用针头扎胳膊放血。我知妈妈苦衷,经常说:“妈,你着啥急,你儿子肯定能靠笔头子,给你晃回一个儿媳妇。”妈妈总是没笑强笑,虚弱的说:“我信我儿,我信我儿。”清贫的生活,嘁嘁喳喳的讥笑,渴望爱情向往美好的愿望,让我郁郁寡欢,一天下来,无论有多累,遇到多少烦心事,在睡前总要读十多页书,从曼妙的文字里,找到更多的精神慰藉,积蓄更多的能量。 有人说我,书读多了,读傻了读呆了,用百无一用是书生来讥笑我。我不知不觉钻进了书中只有颜如玉,书中只有黄金屋的虚幻的精神堡垒。妄想着有朝一日,会锦衣加身,让身边的人对我伸大拇指喝彩。幸运的女神还是光顾了我,虽然没有我想象的浩浩荡荡轰轰烈烈,却足以让人们改变了对我的看法。1995年春天,我勇敢的走出第一步,担当了企业办公室秘书,继而寻觅到了我的伴侣,一切都按照的设想继续前行。每当我回到老家时,很多人都跟我打招呼,他们总是说我的书没白念,还经常用对比法,说我有多好。我的心如止水,我的力量源自一本又一本好书,正因为这些书陶冶了我的性情,在磨砺中看清了脚下的路,怀揣着梦想在四面八方关注的目光中,继续前行。 我家里有很多书,虽然没有千种,但是书橱里桌案前,还是摆满了薄厚不一的书籍。或许在我的影响下,我的女儿也喜欢读书,总会在学习之余,也要捧着《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红楼梦》、《我们仨》看上几页。她上大学后,阅读了弗洛伊德心理学,研读了史铁生的系列作品。没事的时候,父女相对,品茶论道,她有很多观点让我称奇。我美滋滋的,有一种特别自豪的成就感。虽然算得上书香世家,但是酷爱读书的喜好,在女儿这一辈得到了继续传承。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他的世界应该是纯净的,会善意的对待世界,心里有梦,在风风雨雨中走向梦想的远方。 我经常去书店,这些年感觉书店有些冷清,几乎少有人光临,与前些年门庭若市的热闹场面相比,让我感慨不已。在候车室、在校园、在咖啡屋,很难见到静心读书的人。很多人,手里翻看手机,在玩游戏在点赞在跟帖围绕者某一个明星的绯闻,进行一场无聊的狂欢,精神的钙质严重缺乏。安静愉快的阅读时间,都被微信等新媒体挤占,能安安静静读书的人,越来越少,耕读传世渐渐被人淡化。在车站、广场、校园、河畔、山间、田野,很难看到专心读书的人了......我发现七年前我在这家书店看到现代文学的书架那些书,居然没改变他们的空间和排列,一本本新崭崭,就连塑料膜都没开封。更让我感到悲哀的是,一个在本地比较知名作家一部书,在显著的位置上上架三年,居然连一本都没卖出去。店员回答的很直白:“现在那有几个看书的,我们书店主要卖教辅用书、公务员考试用书。”是呀,文学类的图书在书店里显得特别清冷,只是偶尔有人到书店随手翻翻武侠小说、古典名著之类的书。现在的人,问及莫言、路遥、阿来、迟子建等文学大家,一脸茫然,对对王宝强和马蓉离婚绯闻却谈得津津有道眉飞色舞。 多年来,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无论在家还是办公室,在别人玩微信,在网上热聊消磨时间的时候,总是安静下来,仔仔细细读几页书。在我有限的书架上,摆满了板板正正的书籍。这些书都是根据我自己的喜欢,通过不同渠道淘到。尤其是这几年来,跟天南海北的作家有了频繁接触。在我的书橱里,摆满了朋友们的赠书。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拿出来,摩挲着温馨而又寓意深远的赠言。远在沈阳的知青作家蔡美霞,因为共同的爱好,在她长篇小说《花泪》出版不久,就赠书给我,并在扉页上写下最真挚的祝福;西安名家杜崇斌,借助网络展开交流,他的《大儒张载》出版后,一次性赠给我两本,他的赠言让我心潮澎湃;海派作家郝秀芹,在赠给我《漂泊羊城》、《雪伦花》的同时,还给我单位的图书室捐赠了三千多元的赠书。谁说文人相轻,但是有太多的文人,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因为文学脉,变得更加亲切,走出了个人的小天地,看到了文学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美好。因为读书,我结识更多的良师益友,丰满着我瑰丽的人生梦想,一步步走出狭隘的小天地,看到了比海海辽阔的空间。因为读书,让我紧紧拥抱文学,让更多的名著典籍成为我最好老师。 经常出差,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很多零零后的人,对我年轻的心态,投来特别兴奋的目光。我喜欢读书,言来语去,都闪烁着浓厚的时代气息。我可以跟侄子辈的人,谈社会发展动向,谈社会主义新时代理论,国家高考改革动向。让我引以为豪的事,我居然还能给女儿、好不错哥们的孩子高考选专业、参与网上报考。老家的人,尤其是跟我关系最近的人,都在警告我“你吃了豹子胆了,你才多高文化,还敢给人家孩子报考,搞砸锅了你担得起吗?”我总是淡淡一笑了之,因为书读多了,学会了正反思维,能对事物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即使出现偏差,也不会超出预想范围。 读书是我生活中最为重要一项内容,从刚刚懂事的娃娃时代,就跟书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在生命的历程中,一路书香,从从容容走过。我不敢说,我生活的有多么精彩,有一点是值得骄傲的,生活充实,在与智慧超人,进行着超越古今的对话。我喜欢李白对月独饮的潇洒,永和九年暮春,群贤聚会,曲水流畅的洒脱;我喜欢跟海明威对话,去日本雪国跟川端康成进行论道..... 一本好书,就是一朵持久弥香的精神花朵。在我的成长历程里,聆听着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教诲;在暗淡无光的日子里,孙少平拍着我的肩膀,一路说笑,让我在平凡中看到了微弱的烛火。在芬芳的书香中,一步步前行在风风雨雨中,总会有一天会到达期盼已久的幸福岸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