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朋友聚餐,还是家人团聚,总会谈论自己最难忘的那个味道,有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有时是一个刚摘得的桃子。总是在吃的那一瞬间就那样平平淡淡吃下去,却在往后的日子里百般思索,想着自己当时再多吃一点,或吃慢一点就好了,也尝试着自己去做,可无论如何就再也吃不出那个味道来了,那股美味竟成了无法忘怀又再也遇不到的味道。也许是饥饿使然,也许是真正的美味,也许正是达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那种境界。我想有时候那股美味久久存留在心间,吃的不是一种美食,而是一种意境。 我出生在一个回族区域自治的县城,风土人情自然少不了勤劳而朴实的回族父老,也许正是在生我养我的地方待得久了,无论行至何方,都有那一股难以忘怀的味道。回族妇女擅长做菜,家家户户的妇女们也确实烧得一手好菜,用我们这里的方言讲便是“茶饭好”。确实,回族乡亲家里打小便有各种宴席,家里有重大的事请阿訇前来,古尔邦节或者开斋节都要杀牛宰羊,自然少不了妇女的活,煮肉炒菜,炸油香馓子,厨艺也就从小练就,有着回乡特有的味道。热情的回族同胞还要将肉一一分割开来,切成大小一样的,和油香花卷,或者放着芫荽和碎羊肉的稀饭,抑或酸汤熬饭给送前来的客人,或者给左邻右舍或亲朋好友送去,这就是“份子”。 我家隔壁是一个三代同堂的回族家庭,我们自然也少不了接受热情友好的馈赠,我们有时候也将新采摘的梨,苹果作为回报。两家毫无血缘的邻居也像走亲戚一样来回走动,这在钢精水泥的大城市里是很少见的。我有次问家住西安的同学,“你们认识你们的邻居吗?”,她竟是一愣,然后好像魔怔一样略显迟疑地回答到“我们为什么要认识,你们和邻居认识吗”,我自然是不想再问下去,结果我是知道的。大城市里邻里走动的不多,除了一些住在城改房的老爷爷老奶奶,也有极少数情况不一样的,不然邻里之间打照面的都很少,偶尔遇到了也是有礼貌的象征性一笑便门进去,这些我也是经历过的,也有所耳闻,自然不比我们这座小城。越是一线城市,人的压力越大,工作越忙,邻里的走动自然也越少,甚至不相往来。 当同学得知我家和邻居的关系那么好时,也不由赞叹和羡慕,同学从小在大城里长大,对于小城镇人的生活自然是陌生和向往的。也有小城镇的人退休之后在城里定居,耐不住寂寞,而有事没事的在广场闲逛,自然少了以前串门的习惯,以前整个小区几乎都是认识的人,到大城市除了认识几个一样年纪的老头老太,年轻人自然是很少认识的。 我也因为认识了这样一户住在隔壁的回族家庭,而使我对乡情,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不一样的体验和感悟,也因此让我更加理解了回族这个朴实而勤劳的民族,以及他们对于宗教的虔诚。因此我也交得了几位很要好的回族朋友。记得有次在回族开斋节过后不久,父母准备礼物让我前去登门拜访,给予节日的祝福和安康,顺便探望隔壁的老奶奶。老奶奶一家自是非常高兴,依照传统留我吃饭。邻居一家装修得很古朴,简约而不失大方,墙上挂着一副丝织的“清真言”和克尔白图,显得神秘又肃穆,整齐的桌椅,干净的地板,明亮的玻璃窗,一股奇妙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这就是开斋节前将家里再收拾打扫一番的景象。 不久,一桌丰盛的回宴就呈现在我的面前,虽然我只身前来,却也没有因为我一个人而显得有所怠慢,同样热情的进行款待。茶水自然是特有的八宝盖碗茶,放满了山核桃、杏肉、猕猴桃干、葡萄、菠萝、红枣、桂圆、枸杞,冰糖和毛尖,一边享受着美味又营养丰富的盖碗茶,一边看着满桌的美食,有新炸的油香,馓子,刚蒸的花卷,新鲜而又肥美的羊肉,各种丰富而又美味的菜肴,真可谓琳琅满目,热情的回民阿娘不停地劝吃,我自是招架不过来,不一会儿便茶足饭饱了。 最后邻居老奶奶小心翼翼端来一碗酸汤,名字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当时实在吃不下了,可主人家十分热情,我又不好拒绝,便从老奶奶手里接下来。真是分量十足的一碗,热气腾腾,还略带酸味,上面是翠绿的葱丝,红的和绿的辣椒丝,几片切得很薄的牛肉以及鸡蛋饼切成的丝,往下是自家搓的掺有蒜泥的羊肉丸子,细长而透明的洋芋粉,鲜嫩的油麦菜,汤时新鲜的羊肉汤,再加上一勺醋,就是这样一碗异常美味的酸汤,根植在我的记忆深处。当我被这碗美味的酸汤吸引,满头大汗的吃完后,又碍于面子拒绝了主人家再添一碗的请求。在我享用酸汤的时候,邻居老奶奶给我讲述了整个制作过程,我仔细聆听,得知了一碗小小的酸汤竟也如此做工精细。吃完酸汤不久,在主人家盛情的挽下我告别了这个热情的家庭,回到了几步之遥的家里,便开始给父母讲述了邻居如何如何款待我,特别是添油加醋地讲了那碗酸汤,如何如何美味。后来我硬要母亲做给我吃,可愣是没有那股美味。后来由于升学,搬迁离开了家属院,也离开了那家热情而又善良的邻居,转而搬到别处,我从那时就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美味的酸汤,无论去回族餐厅还是回族好友家拜访,都是一样的做法,可就是吃不出那股味道,那股无法形容却又再没有吃到过的美味,也许当再一次吃到时,我的敏锐的舌头便能立马尝到那份回味已久的滋味。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邻居家真的有什么秘方,为什么我到别处吃到一模一样的东西时却没有那股美味。后来,我才真正想明白,不是真的有什么秘方,而是一碗用心制作,包含邻里之间关怀和回汉友谊的酸汤,其他的哪怕做得再一样的,又怎么能代替呢?我讲给母亲听,母亲也给我讲了她给自己的姨妈做过一顿素面而经常被姨妈提起,说是回味无穷,当母亲再给姨妈做的时候,却没有了第一次那种味道,那种味道竟也成了永恒,却再也无法被复制。 高考结束后,我外出求学,再到后来母亲告诉我邻居老奶奶也去世,她去探望以前的邻居一家,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可我至今仍去追寻那碗酸汤的美味,依旧无从寻觅,也许再去探望以前的邻居一家还会吃到那样的酸汤,可物是人非,也许我再也吃不到那股味道,我又不想破坏我心里那股我久久不能忘怀的味道。 酸汤的味道竟也成了一股乡情,让我不能释怀,我想酸汤依旧,它早已深深扎入我的记忆深处,变得不单单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记忆,一种无法释怀的记忆。邻居老奶奶,辞了这人世大概也有一年了罢。她端给我的那碗酸汤,至今让我难以忘怀。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的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我依旧忘不了那碗酸汤的美味,已然超越食物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