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走近良坑,我不敢与它相认。 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晨,我有幸回到这里,深情回望曾陪伴我走过青葱岁月的现已荒凉颓废了的良坑。掠过半个世纪的烟雨浮云,踩着遍地惆怅,我穿行在渺无人迹的寂寥之中。一幢幢被瓦砾、野草和青藤包围着的老屋,于风雨飘摇中顽强地排列着、挺立着。曾经为我遮风挡雨,至今还珍藏着我无数梦想的那间房子,檐前长满了青草,长长的藤蔓,弯曲着腰身,爬上挂过割胶衣服的那条竹钉又延伸到远处,那一串串缠绕在锈迹斑斑铁丝上的绿色叶子,迎风摇曳,仿佛在向久违了的主人致意。 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良坑吗?这就是有一个半水井的良坑吗?这就是仅有半个篮球场的良坑吗?这就是曾经生气盎然炊烟袅袅的良坑吗?这就是曾经夜半歌声胶灯闪亮的良坑吗?这就是我为之洞箫横吹过欢乐与忧伤的良坑吗?曾经陪伴着我走过十年岁月的良坑啊,我老了,你也老了,那些曾经熟悉的景致也老去了。 当年的良坑,有个按照部队性质、编制序列授予的神秘而短暂的番号,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第九师第七团第二连,名字挺好听的,其实就是国营火星农场下面的一个生产队。这个拥有时的60多年辉煌历史的割胶队,为橡胶北移种植成功作出了最基层最无私的贡献。近年因农场调整生产布局,原来在这里居住的人都迁走了,留下的只有几户民工和满目苍凉。 那年武装连人员调整,领导问我想去哪?全场有那么多去处,我怎么偏偏就说去良坑呢?而且还老老实实地拉着两块崩头翘尾的床板去报到了,真是阴差阳错!是良坑的山美水美人美?非也。论山水,它不及分场“山映斜阳天接水”那般壮丽,顶多算是“一折青山一湾水”的田园秀色;说到人,我是“对面相逢不识君”,只是到了良坑,才知道有几个是一齐来农场的知青。好多年后,我都弄不明白,那时怎么去了良坑,如果硬要说一个理由,那就是维克多·雨果当年在巴黎圣母院塔楼暗角处,偶然看到的那两个刻字:命运。 良坑依山傍水,背北向南,左右扶摇,风景秀丽。房屋布局就像一个“非”字,九幢半通檐砖柱泥墙绛瓦房,两边排列,地势一幢比一幢高,中间有一条近似L形,凹凸不平的道路,从山上一直斜伸到桥头,最宽处约10米,它连接着全队每一幢房屋的每一户人家,是人们开工收工、集合开会、挑水打饭、串户聊天等等所有活动的必行之路,是良坑队名副其实的“主街”,连附近的农村人都可以不分昼夜穿队而过。 从远山流来的运河水,静得像一面镜子,平稳而光滑,倒映里的橡胶林,绿得像一块无瑕的翡翠。每到傍晚时分,队里的男子汉就会结伴来到这里赤膊击水,冲洗疲劳。有的人会跑到上游的山塘纵情畅游,然后全身放松,漂流而下,尽享大自然赐予的快活惬意;我则喜欢踩着堤岸,高高跃起,倒着身子往水里跳,等到人头浮出水面的时候,大家一齐泼水欢呼,笑声在碧波里荡来荡去。 半夜时分,星光璀璨,我们摇晃着胶灯,挑着胶桶,又从这里经过去割胶。行走在岸畔河堤,倒映在水里的一串串胶灯,犹如天上繁星,若隐若现。我忽然听见对岸有人在轻吟浅唱那首《胶林情歌》。那朴素悠扬的高州山歌调子,夹带着长不大的初恋,飘过河谷,飘过长满东洋草的冈峦,飘过橡胶林嫩绿的梢头—— 共妹割胶坡连坡,真心阿妹真难摞; 胶杯等在树身下,总是不见胶流来。 等一阵,这边又有人应和—— 不怕羞哩不怕羞,谁人割胶走咁急; 只要阿哥耐心等,胶水自然会流来。 …… 队前小桥边,水面宽阔,透明见底。早上晨割归来的胶工,秤过胶水,来到岸边台阶冲洗胶桶,乒乒乓乓,欢声笑语。此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人溅湿了谁的衣裳,跟着就打起了“水仗”,加入的人越来越多,那阵势就像“泼水节”,你泼过来,我泼过去,打湿了衣衫,打湿了鬓发,打湿了笑声,一朝的疲劳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多少年过去了,良坑那浓浓的小桥流水胶林情,还印在我的脑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