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良坑“一号山”近半个世纪了,曾经朝夕相伴的橡胶林,你还好吗? 春寒料峭,山风吹落的叶片,在晨光的映照下,金黄通透,漫天飞舞,飘落在胶带、山谷,草丛,飘落在那棵磨过刀的胶树下。沿着在梦里时常行走的河堤,我回到橡胶林的深处,寻找当年来不及带走的往事。 “一号山”,是当年解放军林业工程部队起的名,一直沿用至今。这里山地辽阔,胶林茂密,有的树位已改种荔枝了,但还是植胶的面积居多。静静走近山冈上那块歇息过初恋的大石板,还可隐约听到喃喃细语,山脚那弯弯的小河,依旧流淌着那时的歌谣;印满胶工身影的那道预制板桥,还孤独地躬在那里,瘦小、粗糙,被岁月蚀穿的窟窿,有阳光掠过,落入摇摇晃晃的水面;悠长的堤岸,坑坑洼洼,芳草萋萋,高高矮矮的菇稔树,缠绵其中,一簇簇,挂满花蕾,含苞待放…… 在当年民兵训练的河堤上歇歇脚,从对岸橡胶林吹过来的风,夹带着久违了的胶味,将我的思绪又带回了那年那个盛产胶水的季节。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季节啊!记得那年调到良坑,队里给我安排了一个山高路远,停割了多时的树位。我知道队里胶工紧缺,没有讨价还价,况且我知道自己有“几两水”,是三等技术,只配去割“三等”的树位,只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此一割,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于历史长河,只是一滴跳跃的浪花,瞬间消散,而于人生,却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良坑十年,我割过的那些树位,恐怕连“三等”都够不上,有白天也吓人的“吊颈岭”,有夜夜登高的“平隆坳”,有路途遥远的“一号山”。总之,那些最远最散最吓人最多狗叫声最没人愿意去的山头,就是我洗涤灵魂,苦筯练骨的地方,那里的每一道环山梯田,每一条割胶小路,都重叠着我青春的足印和汗湿的身影。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山朦胧,雾朦朦,偶有露珠滴落,湿衣湿鞋。在浩瀚无垠的黑夜里,割胶工最依赖的就是那盏挂在额头上的胶灯,依赖到每一秒都离不开它,尽管那柱可怜的亮光太过渺小,但它是茫茫林海的指路明灯,它是胶工的眼睛和胆魄!最让胶工挠心的事就是突然烧了灯胆,眼前会立时乌隆墨黑,此时就得赶紧换上备用的灯胆,如果没有,那你就只好孤独地蹲在黑暗里看天星了…… 一个人的树位,一个人的拔涉,一个人围着胶树旋转,牵落丝线千万条,手起刀落,寒光闪过,一片片薄如蝉翼的树皮飘飞着,一道道银色的亮光掠过乳管,迅即玉液如注,一滴滴,晶莹剔透,一线线,芳香醉人,顺着引舌,缓缓流入胶杯中…… 歌舞《胶林晨曲》唱道: 闪亮胶灯头上照,银刀飞舞玉带飘; 山间夜行三千丈,挑落银河九百条。 …… 其实,割胶没有那么浪漫,而是一项既繁重又精细的劳动。割一株胶树,至少有7个动作:抺胶杯、扯胶线、起刀、行刀、收刀、等胶、收胶,周而复始,紧张有序,汗流浃背。 现在的第三代胶园,优质高产,5天才回头割一刀。那时候,割胶有大、小树位之分,割“小树位”,约250株胶树,要5、6个小时;割“大树位”,劳动强度要多一倍,“精心割”的女知青,有的还累到抽筯。兵团时期,在某团一个女知青副连长,有一次她顶割树位,全队胶工都收工回队了,却没见她,队里派人上山寻找,发现她晕倒在林段里,随即将她送医院抢救,经几次转院,最后去到广州军区总医院才救回一命。 那年管割“石坑塘”的林段,不但偏僻路远,还要过水过埒,有一回碰到山洪,硬着头皮蹚过,结果胶水给水冲了,好在人没被冲去。这里山不算高,几百株胶树散落在6、7个山头,柴草旺盛,山路十八弯,在暗淡的胶灯下,我见过“金包铁”拦在割胶路上,见过蜈蚣绕过胶杯底,还惊醒过躺在地下的幽灵,追逐过会飞的“鬼火”。回城许多年了,与知青们聚会,每每忆起这些胶林旧事,大家都说,碰到过,好怕。 每到夺胶高产期,队里就要求,那些没有胶水出的残桩也要割。哎哟!有胶水出的树都割不过来,谁还有功夫去顾及那些残柱?这不是浪费脚力和汗水吗?我从来就没理会过那些实际已是柴火的残桩,因此也挨了不少批评。 “石坑塘”的树瘦胶水少,因为不是队里的“产胶大户”,所以,一年到头几乎没有队干部莅临那里指导工作。有一天早上,热头打西边出来了,有位新来的干部,居然“到此一游”,不知是初来乍到迷了路,还是专程来到我的地头。他巡查了几行胶树,看了几个割面,竟然说我的技术还可以。不久,他让我当上了副班长。也好,开会坐在排尾,迟到早退挺方便的。 其实,副班长也不好当,平时有许多琐碎事要做,如记工、统计工时、代发工资,隔三岔五还要为班里写“决心书”,拿到大会上去念。虽然是割一个树位,但班里有人病了或有人请假了,还要顶岗;有时“巡树位”,挂名是检查督促,实际是帮人割胶,帮割少了,人家不高兴,帮割多了,全班十几号人,又累不过来,但为了让大家和和气气割好胶,我只好早出迟回,尽力而为了。 那年早春,我的大女杏儿出生,割胶期间,***每天半夜就将她送到队里的托儿屋,交给阿姨看护,然后上山割胶。那时工资少,除了伙食费,我们夫妻俩每月能领到手的钱,总共才十几二十块。生活拮据,缺衣少食,女儿得到左邻右里的嘘寒问暖,关心帮助,慢慢长高长大。 胶灯十载耀芳华,人生甘苦寸心知。我感谢良坑粥饭丝缕的养育之恩,更感谢良坑父老乡亲的无声大爱。 离开“一号山”时,我告诉橡胶林,等菇稔果熟得黑里透红的时候,我会再来看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