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河的童年 作者:雷彦璋 1 我家住在江边,汉江的南边,一个叫染坊湾的地方。 老家称作湾,就像北方叫村庄,南方叫宅厝一样,只是因为所在村庄旁的河道蜿蜒而得名。染坊就是将手工织机织成的棉布成品用染料染成红色、蓝色、粉红色的作坊,染坊湾有两家祖传十多代以织布染布为营生的。每到秋季的艳阳天,染布的村民会将染过的布在香河里洗漂,然后,铺在大堤上晾晒,童年在长长的布间穿梭,称得上汉江大堤一道道多彩的童趣。 实际上汉江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河,老人们习惯称她为襄河或香河。 叫襄河可能因为江汉源于秦岭,上游有襄樊而得名。叫香河因为用河水浇灌的水稻香甜可口而上口。鱼米之乡的孩子自然喜欢香河这一称谓,喜欢香河之香甜。 香河的天然存在,二三公里宽的水面阻碍了南来北往的行人的自由通行,才有了渡船,有了渡口、艄公、摆渡、过河等一些再熟悉不过的叫法。 我家住在香河边,可我家不是渔民,村里也没有谁家有可以航运的船舶。河边常常停靠着的一条小船是河对岸的,艄公姓周,有人称周伯,有人叫周叔,还有人喊着周哥或周老弟。 周伯的声音宏亮,他与船在南岸,北边的客人会扯开嗓子喊到“过河哟”,立马会听到周艄公“来了哟,来了哟”,他与船在北岸,南边的客人会大声喊到“过河哟”,同样也会听到周艄公“来了哟,来了哟”。有时江雾迷漫,或夜色笼罩,隔江而望既见不到船,也见不到河对岸的人,但周艄公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听到他“来了哟,来了哟”的声音,客人的心跳才会慢了下来,才会让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卸下肩上的挑子,或放下怀抱中的孩子,擦干脸上的汗,长舒一口气,随便找个平坦的地方坐下,静会儿心,吹吹从江中刮过来的微风,安心等着艄公与船从江雾中出现,再平安地排队上船,到达彼岸。 2 有江河,就有一年几次的洪水,就有了江堤与防洪林。防洪林离岸边不远,春天,万物复苏,防洪林,江堤上,有挑不完的野菜,如婆婆丁、水芹菜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真菌、地皮,常三五成群,拣回家去可当作美味的食品,随手摘几朵微笑的油菜花,奉给青梅竹马的玩伴,或随手插在背篓上,黄灿灿地惹人喜爱。 夏夜的星空很明亮,浩瀚的银河有数不清的亮点,那是星星的家。端午节前后,夜深人静时,会有无数出洞的蝉蛹爬向树杆,爬到高高的树枝,脱壳成蝉,高昂地唱起它们同类才听得懂的歌,那声音能够让树叶警惕地耸起耳朵,让野花为之动容,我与小伙伴们常拿一根比人长的竹杆,腰束一个布袋,打上手电,去树林摘拣那些蜘了壳,拿到废品收购站换些零花钱。偶尔走到高大的树冠下,你会被寒蝉突然释放的细雨所惊扰,凉嗖嗖地不知所措,也只能无奈地随手的抹,哈哈一笑。 每到秋天,防洪林开始有落叶,有枯枝。村里的小伙伴们就争相看谁起得早,事先用自家的扫帚、草绳标定自己圈占的落叶区,躺在江堤上,守到天快黑时,慌忙拿起扫把,将落叶扫到一起,拿回家去当烧柴,也算一天给父母一个丰硕的交待。 冬天会有茫茫的冰雪下过不停,总会有几天,香河被严寒的冻冰连成一体,南北两岸的孩子们没有了一河相隔的疏远,有了短暂的亲密无间或河冰上的打闹嬉戏。由于香河的隔望,南岸的人总感觉北岸的人富有,北岸的人总羡慕南岸的人殷实,才会有来年无数娶亲迎亲的队伍常把渡船挤压得缓不过神来。 每到河水被冰冻的季节,那轮渡船就可歇息几天,就会被船主人底朝天地让它扒在冰雪覆盖的滩涂,沉默不语,严然待命一般地等待着河水的释怀。小伙伴们常争先恐后地爬上船底,快乐地借着溜冰滑向地面,如同坐在滑梯上一样四只朝天地尽情欢笑。 3 小时候,常好奇地跳到河边,在停泊岸边的渡船旁游来游去,整个少年,守望岸边的渡船一天天长大。长大是江水流动不息的见证,也是江水永不回流的历史。 记得十多岁的时候,与小朋友们一起在江边游泳,戏水。一次,一个好事的同伴将渡船系在岸边的绳子松动了,渡船借着水流,如脱缰的野马,奔向下游,驶离岸边。 小伙们都束手无策,一个个傻呆呆地站上岸边,我勇敢地跳进江水,游向小船。几次差点把船弄翻,也差点被船后的漩涡卷进涛涛的江水之中。快到对岸,我才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船帮,爬上船舱,又努力控制船舵,慌乱中升起风帆,将小船驶回到了南岸。我似乎完成了人生的一次创举,十多岁就横渡了汉江,也成了我日后自我激励,战胜困难的心灵鸡汤。 离开渡船去村里办事回到岸边的周伯看到了整个过程,我牵着船绳头认真地替给他,他拍拍我的肩,夸奖到:“好样的,小伙子”。我突然长大成为小伙子了,心里美滋滋的。而不久有小朋友告诉了我的父母,父母很很地教训了我一顿,痛骂了我好几声“晕胆大”。至那次将渡船弄回岸边后,我再也没有去看过那条渡船,她让我做了N多的噩梦,似乎那是件想起来都后怕的傻事,我深深感触到了香河水的力量与少时的晕胆大。 我习惯在夜深人静时与小伙伴到防洪大堤上数星星,躺在如毯的胖根草铺就的堤坡,野草的味道含着白天阳光的温馨,令人心旷神怡,明朗的夜空划过一道彗星,我们会惊叫不停。数星星的次数多了,无意中会觉得自己就是那颗最明亮的星,虽然叫不出名字,但喜悦无法言表,每每,直到周艄公的叫喊声停歇了,同伴们才哼着各自喜欢的歌回到自己的家。 4 移居他乡几十年后,辗转到了湄州湾畔,也寻觅不到童年的渡船,再徘徊于香河,却少了少时的童趣,香河还是那条香河,亲近的时间拉长了些,偶尔相遇,觉得她完全变了样,有些地方隆起了沙丘,有些地方蹦岸滩塌出了豁口,时光染上了数不清的皱纹, 渡口也改换了位置,船变得豪华,而那些熟悉的野花野草也似乎变得陌生了许多。小时常去挑水芹菜的地方完全被河沙掩埋,那个小伙伴们齐心协力用黄泥修筑的十多米长的滑道也不见了的踪影,或许现在的儿童很少到江边去玩耍,旧时的滑道被消融在一去不复返的江水与时光之中。 香河留给我的是一长串的记忆,记忆的一头连在秦岭的深山老林,记忆的另一头流向了蔚蓝的大海。 香河的那条旧船也不知驶向了何方?问香河她可曾斑驳,可曾再见到她的倩影。可香河并不知道我是她熟悉的晕着胆子的伴童,更不知道我的期待,我的伤感的童年,那何许也是香河的童年。 心灵,守望着海边的船,似曾相识的船,香河童年的渡船可曾驶向梦里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