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有道

自小生长在鲁北平原，非常渴望登山，可真正实现这个愿望是在参加工作之后。那一年，去青岛开会，会议的最后一个行程就是登崂山。

一大早，汽车刚刚在山脚下停下，我便急不可待地第一个跳下车来，急匆匆拾级而上。

“小伙子，登山时要悠着点。”

回头一望，原来是同车来的一位老者在说给我听。跟随在他身后的是一群年龄参差不齐的同车人。

我有些不屑，但还是礼貌地一笑，然后便又回头赶路。一边走一边眺望山顶。山势虽巍峨，却也不甚高。心中不免窃笑《齐记》“泰山随云高，不及东海崂”之说言过其实；更笑刚才那位老者的告诫属于多此一举，想我风华正茂之时，区区崂山何足惧哉！兴念至此，脚下生风，被我甩在身后的游客不计其数。

行走约一小时，再抬头望山顶：怪了，那山顶在缭绕的白云中岿然不动，比刚才似乎更高更远了些。而此刻我的体力渐渐不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猛然间想起那位老者的告诫。这才觉得自己的想法唐突孟浪。正巧，来到狮子岩上，这是个略作休息的绝佳之处，便一屁股坐下来，一边歇气，一边“反思”。

正“反思”间，同车人陆续赶了上来。只见那位老者步履稳健，如走平川，见我这副摸样，笑着说道：“望山跑死马。小伙子，看似容易行却难啊！这是规矩。”言毕，转身拾级而上。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小伙子，看年龄和我差不许多，冲我挤一挤眼侃了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然后怪模怪样的笑着尾随老者而去。

规矩，“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时不惯”；无规矩何以成方圆。唉！年轻人，规矩的“弦”就是绷得不紧啊。其实，就在前几天，读《史记》时还曾工工整整地记下过一段“太史公曰”的登山“规矩”：登山有道，徐行则不困，措足实地则不危。怎么到了真正登山的时候，却给忘记了呢？荒唐，荒唐啊。

可想起刚才那位怪模怪样的同龄人来，则心又有不平。不错，不知山之高，不循规距固然荒唐，可是囿于规矩，只是跟在老者后面亦步亦趋，不敢勇往直前便对吗？

还是一边走，一边“反思”吧。不过，有了刚才的教训，把双手摆动的幅度、步履的节奏和呼吸的频率协调起来，走的既稳且快，一会的功夫便再次超越了同车人......

何处迷津

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美不胜收的景色。突然见前面路边聚了一大堆游客，有的引颈眺望；有的议论纷纷。受好奇心驱使，我也挤进人群看个究竟。但见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士（谁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双腿盘膝，端坐在一块嶙峋的岩石之上，身边铺一张白布，上书“指点迷津”四字。众游客或窃窃私语；或跃跃欲试。那道士亦不强拉硬拽，只是双目微闭，颇有几分姜太公钓鱼的风度 。

原来如此。

我对此向来不感兴趣， 便挤出人群向山顶行进。

行走间，听到前面三位游客的谈话颇有情趣，便紧追几步，尾随而行。

那位高个子说：“我看应该让那道士给卜一卦。人活一世，前路遥遥，陷阱密布。置身局中，看似明白实则糊涂。求世外高人指点迷津，未雨绸缪，不失为人生一大捷径。”

“我看不尽然”一位小个子颇不以为然，他接过了话茬：“既知人生布满陷阱，那就无需求人指点。指点如此，不指点亦如此，未雨绸缪更是妄言。假如知道前面有陷阱，你可能要绕路而行，其实说不定那陷阱正在你所绕之路上。所以我说，闭上眼睛往前走，走到哪里是哪里，得高兴时且高兴，困死迷津亦坦然”

那位中间个的同伴则是步子不紧不慢，对于二位的议论似听非听。旁边二位急了，同声问道：“老兄有何高见啊，望不吝赐教”

“人生何处是迷津”他慢腔慢语，带有几分斯文：“譬如登山吧，登山之路有阶有级，有直有曲；或者坦途，或者绝壁，一步一层天，一步一层景。既有壮怀激烈的云海翻滚，也有心旷神怡的小桥流水。我们登的是山，看的是景，享受的是过程。你如果愿意随波逐流，则可沿大道拾级而上，尽可享受众乐之乐；如果你想别出心裁，尽可独辟小路，那里也有曲径通幽的绝佳之妙处。无论何种选择，都有风险相随，就看你的心态了。路选对了，尽情享受；走到悬崖绝处，也不必沮丧，退回来就是。如此如此，迷津何在！”

这位仁兄的一席话，说得那二位同伴一愣一愣的，从他们的表情看，还有些不服气。看来，他们的话题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管什么人生，理什么陷阱。还是登山要紧。我赶忙紧走几步，超越他们，山之巅峰就要在脚下了。

此山彼山

登上山之巅峰，果然气象非凡。平生第一次征服大山，其快感不言而喻。站在如此高的峰峦之巅，仰观天之辽阔，俯察地之繁盛，禁不住情绪澎湃。再看周围那些纷纷攘攘的游客，也被眼前的美景陶醉的手舞足蹈，兴奋异常。

抽身挤出兴奋的人群，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歇口气，顺便也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来到一棵大松树下，找了块石头坐下。不经意间发现参加会议的一位会友也在旁边坐着，似笑非笑的观望着这群被眼前的景色撩拨的异常兴奋的游客。这位会友是一位颇有资历的地质勘探队高级工程师，开会时我俩邻座，会余饭后聊得挺投机。他所学专业就是与山为伍，自出道以来“阅”山无数。我很想知道他登山的体会，便邀请他一同下山，他略一思索便欣然同意。

下山途中，话题自然离不开登山。

他说，这样登山实在提不起兴致来。你看啊，登山的路径都给你选好了，包括在那里赏景，在那里拍照，就连眼前“景”的名字都给你起好了。整个登山过程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你，调度着你，再好的景也就索然无味了。

我问，老兄“阅”山无数，是否患上了审美疲劳症啊？

他说，怎么可能呢！我对大山充满了敬畏与感恩。记得在为成昆铁路选择勘探时，金沙江边的大山高耸入云，除了苍鹰，就连当地的老百姓都很难登到山顶。登彼山，是对于登山人意志、胆量、体能的极限考验。匍匐在那些或滚烫或冰冷的石头上，分明能感到大山生命的律动与自己的呼吸融为一体。你在全神贯注小心翼翼中，内心充满了虔诚与敬畏。当登上峰巅，你会对脚下的峰峦充满了感恩，是它给了你意志胆量，是它让你充满了向上攀登的豪迈勇气。放眼望去，苍茫的天际，远山起伏。冰峰、江河、草甸、莽原，广漠而寂静，肃穆而深沉。此时此刻，仿佛时空在倒退和凝固，继而又延伸和膨胀，一切一切如同好远，又如同好近。它们呈现出博大深邃之境界，久久地或仰卧或肃立，像一个个睿智的老人，无声地展示着苍凉、雄壮，展示着生命、力量，给人以豁然彻悟的感动。面对它们，你能不说这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吗？它们用雄浑无声地向我们传递着崇高、无私、豁达以及阳刚之勇。面对它们，你还敢说什么审美疲劳吗！天地灵气，给了我们无尽的惊奇、境界、精神和遐思，面对它们，你还敢说“征服”二字吗？喂！老弟，看着眼前的路。

听到入迷处，步履走歪了，要不是他提醒，差点撞到路边的树上。而他呢，要不是我拽了一把，也差一点踩到水洼中，窘迫间，俩人禁不住抚掌大笑。

边说边听，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山下。山下灯火璀璨，车流如川。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到宾馆倒头便睡，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