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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钟做了无痛胃肠镜，现在还有点昏昏沉沉，闲坐无事，望着窗外的摇曳的慈孝竹，忽然又想到楼下几堆纸钱的残灰，是啊，七月半还没有过去。我的先人世居东台市三仓镇仓胜村，老地名叫六渣灶。渣是海滩水草杂生的地方，而灶则是煮?为盐所在之处。这个地名就足以证明我的故乡原来是黄海之滨一个以盐业为主的滩?，而在我出生前四五代人，就已经以农耕为主，只有少数人下小海捕捞，或为专业的海户，以烧盐为业的人家已经要往东四五十里的海边才可以见到。我已离乡六十多年，现在又漂泊到扬州。今日早晨我写了一首小诗来寄托自己的怀念之情。“东望茫茫浮白云，遥祭冥冥父祖坟。当年先人耕读处，而今只可心中存”。但却又勾起了万千沉思，以至在被麻醉将失去知觉，以及一小时后被妻唤醒之时，占据头脑的意念仍然是七月半祭祖的事。古云，国之大事惟祀与戎，把祀放在第一位。家，实乃一小国。家之大事，惟爱与孝。祭祖，则是爱与孝的结合与延伸。祭祖一年大者有四祭，即清明、七月半(中元节)、冬至、除夕。今天，我只宜说一说七月半的回忆了。 在我的家乡，以至江淮一带，七月半是很重要的节日，不仅要祭祀祖先，还要斋孤，就是要对孤魂野鬼也必须烧钱化纸，甚至要在河面点放荷花灯，有时还要在舟船上放焰口，仪式很是隆重。我想这也是对孤魂野鬼的一种安抚和博爱吧。当然，据奶奶告诉我，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使这些可怜的鬼魂不至于穷困潦倒，到处打劫作恶，直至拿人间的童稚作为报复对象。在水上放焰口，就是图个小孩下河洗澡时落水鬼不来作祟。这也算是花钱买平安吧。上面所说斋孤的仪式，其实是七月十四日夜间进行的。据说阎王爷也怕这些孤魂野鬼怨气大，会闹事，倒不如放出来让他们收收人间的纸钱，甚至得以超度(放焰口)，反正阎王爷自己也不用掏腰包，倒落了一个大大的鬼情。至于人间那些未亡人，除大凡都有一点同情心外，多半也是被吓住了。也有是因其种缘由许了愿的，如孩子落水而得救。当然，在舟船上搭台放焰口，梵音缭绕，鼓乐齐鸣，再加上荷花灯火，延绵数里，也是一种人鬼和谐共乐的盛会。更不用说这样的夜晚天上有透过水汽发红的兰月子，沿河芦苇丛中以及四周的田野上有无数的萤火虫在飞舞，有知名和不知名的虫鸣声声入耳。妈妈就多次向我描述过七月十四日夜观荷荷灯的盛况，小二仓河两岸人山人海，不仅有人在河岸烧化纸钱，还有小商小贩前来做买卖的，不亚于一次夜间的集市。我想这也是一次中元节的民间娱乐节目，这个季节瓜果正盛，鱼虾也多，菱藕芋豆等等皆可尝鲜，而且离下元节中秋也只一个月了，丰收在望，虽为鬼节，也不妨误乐一番，添上一份浓浓的乡愁。这在农业经济时代是习以为常的，例如大旱，地裂禾枯，人畜干渴，本是忧苦难熬的时候，但求雨的仪式却搞得热热闹闹，用五彩贝壳在干涸的河滩上摆出各种的龙形，甚至焚香燃烛跪拜，道士披挂作法，抬着龙王和雷公菩萨游乡。何况中元节还是以祭祖为主题呢?但点放荷灯这种形式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已逐渐绝迹，我小时候玩过的只是在一小块木片上钉上钉子，插一小节过年剩下的蜡烛头，点上后放到屋后的小沟塘里罢了。现在仅仅是在路边河旁烧几张纸钱，就算是斋孤了。 七月半祭祖比较特别的是在时间上比其他三次都不一样，“早烧清明晚烧冬，七月半等不到小日中”。为什么呢？阴民们的假日时间只能到“小日中”就结束了。时间一过，先人们已经走了，烧了纸钱敬了饭菜也不受用了。至于孤魂野鬼阎王爷在天亮前就把他们收走了，以免在人家祭祖时来抢纸钱。我们家祭祖的供菜也有特别的地方，就是不用鱼肉荤腥，据说这是高祖爱湘公立下的规矩，以显清廉向善的家风。但一碗油炕饺子是少不了的，当然馅儿也是素的。我们那一宗周姓的人家，吃饺子是有限制的，通常一年之中只有七月半应该包饺子，而且是在前一天的中午就吃饺子。过去没有冰箱，这饺子留到第二天往往就发馊了，好在是素馅儿，也没有吃坏过肚子。特殊情况包饺子，那就是家里老了人办丧?了。所以我小时候对七月半的期盼，也多半与吃饺子有关。虽然是素馅，但却是难得的美味。关键是一碗汤好，这汤非常讲究，而且可以用海鲜为料，如文蛤、虾米、?酱、麻虾酱等，再加上小葱果，用菜籽油一炸，满屋飘香，鲜美无比。当然孝敬先人的那碗饺子则不许加上汤汁，不然就违了祖训，大逆不道了。说是饺子，其实是大馄钝，可能与我们那一带人是“洪武赶散”的移民有关，但名称却又与中原一样叫饺子。东台市志上就有许多居民、习俗、语言、物称等方面的记载，说明了其由来，这又是一份浓浓的乡愁。 我们这一代人所听到的一方声音，往往都把诸如七月半这样的节日以及由此而来的种种习俗，统统名之曰封建迷信，甚至进行批判，这其实是有悖人心人伦。尊先祭祖，这不仅有关个人家族，更有关民族国家。百善孝为先，这是中华民族最高尚的情操，最伟大的凝聚力，最深厚的根基，最持续的源流。就是在这个中元节前两天，一位南京来的友人告诉我，她的女儿们说对父母的孝顺是不能欠账的。说者动情，闻者动心。这两天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对父母欠账太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父母都已大行，我心里留下的只有父母的伟大无私的爱，以及我自已的内疚了。我现在已经不能为父母再做什么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怀念所系的祭祀了。 写于2017年9月5日 搜索 复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