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考叔,其本名为何?身世何出?今人可能已经无从得知。在《史记?郑世家》中,太史公对其身世的交待只有五个字――“颍谷之考叔”。《左传》中的记载,要比《史记》稍微详细一点点,多写了仨,总共八个字――“颍考叔为颍谷封人”。后世的人们,面对史家如此精炼的文字,再怎么苦思冥想,大概也只能确切知道,颍考叔是春秋早期的郑国官员。至于颍考叔到底姓甚名谁?身世为何?史书终是,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历史空白。 但就是这样一个连身世姓名,都在史书上语焉不详的颍考叔,却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往事中,因为留下了“纯孝”的美名,和成语“暗箭伤人”,而使得后世的炎黄子孙们,永远也抹不去对他的记忆。 当然,不管是活着时留下的“纯孝”,还是死去时被“暗箭伤人”,后人若要谈论颍考叔,从生到死,无论如何也绕不开郑庄公。 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有关郑庄公与共叔段兄弟俩的是非曲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毋须我赘言。只是在这个历史事件中,史家没有记载颍考叔,是否直接参与了这场兄弟间血腥的权利斗争?但正是因为《左传?隐公元年》记载了,颍考叔调和郑庄公与母亲武姜的矛盾,才稍微冲淡了些这场兄弟间权利斗争的血腥,从而使得这个故事,有了一个相对温馨的结局。 调和郑庄公与母亲武姜矛盾一事,证明了颍考叔,应该是一个儒家道德伦理观下,既满怀正义感,又忠于君主的贵族。 郑庄公在完胜共叔段之后,因为他的母亲武姜,在兄弟相争的过程中,偏向共叔段的原故,对母亲武姜进行了政治清算,将其驱逐出国都,软禁于颍。不仅如此,郑庄公还立下 “不及黄泉,毋相见”的誓言。事过不久,郑庄公后悔了。碍于自己曾经的誓言,郑庄公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一个既不食言又能与母亲相见的办法。这个时候,颍考叔主动为郑庄公献策――“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巧妙地为郑庄公解决了难题,让其母子重归于好。也因此,儒家盛赞颍考叔为“纯孝”。 细思之,颍考叔在史书记载中的首次现身,多少有些突兀。甚至可以说,颍考叔在史书中的出现,本身或许是为了突出郑庄公是个不计母亲前嫌的孝子。但颍考叔既能敏锐地洞察问题,又能巧妙地解决问题的形象,已是跃然纸上。 也不知这是不是出于史家,在记载颍考叔调和郑庄公与母亲武姜矛盾一事时的本意? 经过颍考叔的调和,郑庄公与其母武姜是“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但郑庄公对颍考叔态度如何?《左传》只字未提。 此事过去十年之后,《左传》才又一次记载了和颍考叔相关的事情。不过,这次记载的却是颍考叔的死。 《左传?隐公十一年》记载了和颍考叔直接相关的两件事:其一、颍考叔与子都争车;其二、子都放箭射杀颍考叔。 这两件事,从《左传》的记载来看,似乎很简单。鲁隐公十一年五月十四日这天,准备武力攻打许国的郑庄公,在郑国祖庙向军队颁发武器时,子都因为和颍考叔争夺同一辆战车失败,而对颍考叔怀恨在心。于是,在当年七月初一日,当颍考叔举起郑庄公的“蝥弧”大旗,率领郑国军队奋力攻打许国都城时,子都从背后放箭,射杀了身先士卒登上许国城墙的颍考叔。 事情真就是这么简单吗? 恐怕未必! 从颍考叔与子都争战车,到颍考叔被子都射杀,我有以下几个问题待解: 1、颖考叔为何要与子都争夺战车? 2、争得战车之后的颍考叔,知不知道子都是怒火中烧,拔戟而追? 3、如果颍考叔不知道,他为何直接驾车跑了? 4、如果颍考叔当时已经知道子都对自己怒火中烧,他除开驾车逃走之外,又当如何? 5、郑庄公知不知道颍考叔与子都争车之事?如若知道,其态度又是如何? 6、争到战车的颍考叔,大可去驾车冲锋陷阵,为何要身先士卒擎旗登城? 7、话说开去,十年前,颍考叔为何主动向郑庄公献策,调和郑庄公与其母武姜的矛盾? 8、与母亲武姜冰释前嫌的郑庄公,对颍考叔为何连一个最基本的态度都没有?仅仅只是史书没有记载? …… 以上疑问该如何解答? 伴随着这些从史书中无法找到答案的疑问,有关颍考叔的某些问题,似乎已是逐渐清晰起来。当时的颍考叔在郑国的地位,可能并不象他后来所享有的道德形象那样高大上。在当时的郑国,虽然颍考叔一心忠于君主,勤于王事,但他不过只是一个低等贵族士大夫。颍考叔不与子都正面交锋,主动避之,很可能是因为他自身身份地位低下,没有与子都这样的郑国最高级贵族争锋的资本,他既不想,也不敢与子都争雄。颍考叔与子都争夺战车,并身先士卒地擎旗登城,很可能是在尽可能大地争得军功,从而提升自己在贵族中相对低下的地位。 《左传》记载颍考叔的死时,仅用了一个字――“颠”。何为“颠”?就是颍考叔中箭之后,直接从城墙上摔下来,死了,没了,一切都结束了。 忠于君主勤于王事的颍考叔,在一心想着立下战功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他会在战阵之前,死于子都之手。又有谁会想到,作为郑国宗族的子都,会有如此卑劣的行径? 可笑的是,攻陷了许国的郑庄公,对射杀颍考叔的子都的处理方式――用一百人供奉一头公猪,二十五人供奉一条狗、一只鸡的仪式,庄严而又隆重地对子都进行了诅咒。这仅仅只是腐需们指责的那样,郑庄公有失政刑吗? 事情恐怕远不是这么简单。 郑庄公在攻陷许国后戒饬守臣们的话,往往被人们拿来当作指责郑庄公为奸雄之尤的证据。但其中有一句话:“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此话似有虚伪的成份。但无论怎么解读,也不能否认其中透露出,郑庄公对待自己血缘之亲的基本态度。 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对待郑庄公,从最初阻止郑武公立郑庄公为继,到协助共叔段反叛郑庄公,可以说桩桩件件,都可以成为郑庄公将之软禁于颍且“不及黄泉,毋相见”的理由。可是郑庄公很快就后悔了,与其母武姜冰释前嫌了。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郑庄公本质上,很是看重血缘亲情,没有一个君主应有的冷酷决绝与公正严明。所以他既能原谅自己的母亲的种种不是,也能在戒饬守臣时,反思兄弟亲情。所以,他断不会去用“政”和“刑”处罚射杀颍考叔的宗室成员公孙子都。不要忽视了郑庄公和公孙子都,在血缘上是堂兄弟。正是基于此,所以公孙子都胆敢在郑国与许国两军对垒时,胡作非为暗箭射杀颍考叔。 如此说来,颍考叔的死,不过只是封建时代背景下,一个忠臣枉死的平常历史故事而已。凶手绝不仅仅只一个暗箭伤人的公孙子都。 封建时代背景下的忠臣枉死,往往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为后来的戏曲演义,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良好故事素材。 2019年5月15日凌晨,长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