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高温天气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空气随时象要爆炸似的绷得很紧。太阳快要隐没在西山的山头,躲藏在高枝和树叶背后的知了还在拼命呐喊,仿佛呐喊本身可以给自己降温消暑。我看见从南方的天空快速驶来一堆云团,象巨大的灰色的石头从山顶滚滚而下。风开始顺着碧玉溪的上游吹来,越来越大,越来越猛,树枝刚开始只是摇了摇身子,随后就剧烈地抖动起来。所有的树叶都往一个方向灌,无数来不及回到屋里的小东西都被卷上了天,废纸、内衣、袜子、稻草、尼龙绳;也有不少的重物频频往下掉,瓦块、玻璃、花盆、晾衣杆。各种破碎和坠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人们奔跑呼叫的声音。要下雨啦!要下雨啦!声音里满含惊喜和希望。但老天爷和大家开了个玩笑。仅仅持续了十多分钟时间,风停了,空气中除了弥漫一股浓郁的灰尘,一切都和刚开始没有什么两样。 我和父亲重新回到院中,抬起侥幸的头颅。天空的阴云没有先前那么密那么厚了。还会下雨吗?我担心地问。还是要凉快些了。父亲自我安慰地摇摇头,转身回家去做晚饭。 我们都认为那块积雨云被风吹散了,明天的天气将继续今日的炎热。深深的失望笼罩着院子里的人们。人们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去了。然而老天爷的玩笑还没有结束。我们都坐在餐桌旁端起了碗,又一阵风从屋外吹来。这一次的风没有刚才那么急,但天边响起了隆隆的雷声。打雷了!父亲欣喜地放下碗筷往外走。我和母亲也跟着跑出了门。很多邻居都出来了,大家抬起头往南边的天空张望。似乎这样的张望可以让大雨来得更快些。果然有人感受到了雨点,惊叫起来。我怎么没有觉得?父亲说。他伸出手,有几点雨啪啪啪地打在他的手背和胳膊上。父亲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表情淡然地说,偏东雨,没意思,降不了温的。几点雨过后人们就看见了闪电,更大的雷声接连二三的响起。有几个闪电仿佛都劈到院子里来了。人们尖叫着作鸟兽散,瞬间消失在自己家中。 书中所描写的狂风暴雨现在就在我的眼前上演。象疯狂的部队一样,雷阵雨将整个院子彻底攻陷。我感觉我所居住的房子就要被一个接一个的惊雷震垮了,玻璃窗嗡嗡作响,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暴雨急速而猛烈,象无数支抽打的鞭子。在它的肆虐下泥土、池塘和所有的植物都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我觉得它们都快要被蹂躏得变形了。雨水打在檐下跳进屋里,客厅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被淋湿。我搬了小板凳坐在离它一步之遥的地方,不时有雨点溅在我的腿上。通过打开的房门我遥望雨中的池塘。我几乎看不清它所在的位置。雨实在太大了,一层朦胧的雨幕横亘在我和池塘中间,花台上的梧桐和万年青我就更加无法辨认。 夜晚开始降临但天空越来越亮。所有的乌云都变成雨落下来。雨小了,雷声渐渐稀疏。空气里透出几分凉意。我又跑到阳台。视野更加开阔。百年榕树在雨中如沉默的石膏像,碧玉溪似乎丰满了一些,对面中学的操场积满了雨水。有学生抱着书打着伞匆匆而过。我看见一个老师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快要走完操场的时候摔了一跤,但他迅速地爬起来,左右看看,消失在教学楼的后面。其实他身后不远处小心地走着两个女生。她们共用一把伞。她们在他摔跤的当儿还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目睹对方爬起身。尴尬的中年男子也许感觉到身后有人。他没有回头,更加快速地登上石阶。 童年的夏天象这样的雷阵雨其实不多。印象中就是没完没了的阳光和炎热。在我五岁前几乎每个夏天我的全身都被痱子所占据,有的红肿有的溃烂,外婆每天都要花很长一段时间用中药熬水为我清洗。每当此时我就哇哇大哭,一点都不配合她的关心。她总是一只手摁住我另一只手操作。后来我的皮肤异常的敏感。我特别怕痒,灵敏度也相当的高,有人说我的触角神经丰富,自我保护意识强。 那天晚上雷阵雨过后父亲和母亲就出了门。如果不是下雨他们会早些出门的。但他们现在才离开天却已经黑尽了。他们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我知道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年我应该是五岁或者六岁,反正还没有上小学。因为我当时特别羡慕背着书包的孩子,不象后来我一度厌倦了读书,一看见书包就头痛。他们走后我紧闭房门。我坐在客厅的竹躺椅上拨弄着父亲的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放《说岳全传》。我很快被故事的内容深深的吸引。那些离我的现实世界无比遥远的过去令我神往。我惊叹于生活中居然还有这样神奇的人和事。就在那天晚上我爱上了听故事,很多年以后我都珍藏着那台老式笨重的红灯牌收音机,即使在我已经上中学以后我都坚持午间收听评书。它是我后来喜欢上文学的基础,也是我的性格中存有哪怕少许的艺术气质的最早的印证。 那天晚上我没有因父母的不在而恐惧,我过得非常愉快和充实。我发现了另一个饶有兴趣的世界,我不会再感到童年生活的单调烦闷。 雷阵雨之后的天空是洁净静谧的。院中的虫子又开始鸣唱了。我听见青蛙跃入池塘的声音,还有夜鸟“嘎,嘎”地从屋顶飞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