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大年二十九,我在给新房子贴喜联,正准备把一只肥肥胖胖的小猪贴到客厅的玻璃窗上。手机响了,姐夫来电问询我们什么时候回家过年。我说暂时不回家了,今年刚进住新装修的房子,就在上海过年守岁了。我问询兄弟们都回家过年了没有,他说三弟已回家二天了,四弟还没有回不回家的消息,不知道回不回来过年。他说自己也刚刚昨天到家。 除二弟当年顶了父亲的班在老家生活,姐姐和三弟、四弟都在上海做些小生意谋生。跟我预料的差不多,四天前,也就是大年二十六,还看见四弟在群里发清账通知:“每一笔欠账都源于信任,每一次催款都是迫不得已,望配合,请理解。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了,我是一名要账者,也是一名欠账者。这两个身份让我深深体会到要账的艰辛和欠账的无奈,因为我也要给信任我的人一个交代。”字里行间,透着深深的无奈和沮丧, 我知道他今年的年又很难过了,这样的情况,从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几乎年年如此,近几年来就更难了,今年或许会更甚。 一个做家具材料的供应商,在中美贸易大战的2018年这样一个年头里,又有谁能讨得着好呢。大一些的老板们日子不好过了,小老板们又有什么好日子过?正如自然界里兆示的景象,大河大江里没水了,断流了,小河小江肯定会干枯;小河小江里也没水了,沟沟壑壑里又何来水流呢? 四弟从几十万本金,开始做这家具材料供应商的活,很是辛苦努力。每年年终,问他赚钱了没?他肯定的回答:“赚钱了。”那钱呢?他拿出一大叠的欠条,口袋里却是空空如洗,想着法子借钱过年,还装着面子。做生意人谁不要面子呢?这样年复一年,从几十万,每年做到几百万,再做到几千万,十多年下来了,本金增加到了近千万,欠条也相应变成了上千万,年年辛辛苦苦。年年赚了钱吗?“肯定赚钱了。”那钱呢?除增加了几大叠欠条,口袋里还是空空如也。 年年还是照旧的艰难过年。工人急着要拿工资回家过年,在外打工,辛苦了一年,父母、妻子、儿女还眼巴巴地盼着呢,这个肯定不能欠。供货商拿着条子等着结账,他们也有工人,也有家人老少呢。向人借了钱的,人家也在等着拿利息,他们的钱说不定是拿房产抵押贷来的钱,转借的呢,为了赚个差价。一杆子相干的人,谁不在早早地翘首等着盼着,等着盼着过一个开心快乐的年呢? 有几年,每年一起吃年夜饭时,四弟都很失落的说:“真***不想干这一行了,把钱要回来,就干点别的吧。” 可是第二年,还是在拼死拼活的干着材料供应的活。因为你只有这样继续干着,这手里欠条上的钱还是活的,虽然只是维系着,还了老账欠新账。但钱进钱出,账面上的钱还在天天增加着,日子也照旧在美好体面地维持着。业务天天照接不误,酒宴也天天吆喝个不停息。算着钱天天在赚,也好像天天都在发财,对往后的日子,便有了更多更美好的想象与展望。 如果真的歇下手中的生意,那一大叠一大叠的欠条是不是能兑现了呢?何时能兑现呢?还真是一个未知数。许多幻想破灭了不说,干惯了材料供应的活,一下子不干了,又能做点别的什么活路呢?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哪一行不是一样的艰难,大家都在拼死拼活地抢夺生意,又无穷无尽地煎熬着呢?就算高端技术活,中美两国也不是在拼死拼活地争夺生意吗?小生意小老百姓争,大生意大老板们争,最大一点生意就国家之间争。为了利益和钱财,死活都是个争、抢。 表面上,一个个开着豪车,抽着好烟,喝着茅台、五粮液,拍着桌子,喊着做人要诚信的口号,吆喝着大大小小生意。可静下心来仔细算算,又有几个不心惊肉跳的?那么多本金要还,那么多利息要付,那么多工人、那些个家庭跟在自己身后要吃要喝,如果谁谁企业倒闭了,受罪的就一大串。想着就头大。 有时候艰难了,真想跟有些欠账户好好干一场,带人逼债,或打官司什么的。但在一个不景气的行业里,再碰上不景气的年景,谁都有顺风顺水的时候,但谁也都有为难的时候,你就能知道他明天不再发达起来?你做过分了,以后谁还敢跟你交往?如果你恶名在外了,在行业里还用不了几天,便家喻户晓了,如何把生意再做下去?如何再把业务扩大?近年家具行业越来越艰难,大家都在抱团取暖,也是在抱团艰难度日。似一个命悬一线的贵重病人,大家都希望他不要死,也不能死,只有他活着,大家才有希望,才有美好的明天。 正如十几年前的我,做煤炭生意那会。为了拿到货源,在北京上蹿下跳地拉关系,大把大把地花钱。关系打通,要到货源了,却又怕搞不到运煤炭的海轮,船也搞到了,却又担心装不到自己想要品位的煤炭。码头只所以叫码头,这么复杂混乱的地方,货物被人掺假是很正常的事,都是一眼抹黑。想要品位的煤炭找好了,又怕装船数量不足,几万吨的船,关系不好,少装了些也是平常事。万事具备,货装上船,也交完货,总该松口气了吧,要账却成了牛皮筋。软磨硬泡,计算好的一大半利润,成了人家喝花酒的酒钱。咬咬牙老子不干了,最后,上蹿下跳的钱白花了,离开这种专业的群体圈子,人脉也成了废料,只当是交了一次学习的学费。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年关越来越近,繁华喧闹,熙熙攘攘的都市,寂静如草原森林。车流消失了,平时拥堵的宽阔大街上,寥寥的游荡着几个人影。似蚂蚁巢穴的地铁口,好像里面的蚂蚁都搬走了似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阴冷的壳,又像一位老妇人,孤独地默默坐在那里,张着一张掉光了牙的老嘴,回味着昨天的繁忙与热闹。 回家的路,是多么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网和铁路网啊,也就这么几个小时的车程,每条宽阔的高速公路、铁路,都能顺利快速地抵达家门口。想着这条条宽阔的回家之路,怀里揣着这么一大叠欠条,四弟默默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手机放在窗台上,静静的盯着屏幕,在等待每一笔汇款的信号,平时那么忙碌的手机,现在却静默如死机。 夜色来临,年关越来越近,回家的路却显得越来越遥远。 华灯初上,大地仿佛被点缀了繁星点点,闪亮起了明天的光芒。大年夜的餐桌上,希望四弟能像往年一样,开心地坐在母亲的身边,陪母亲喝杯庆祝新年快乐的小酒。 2019年2月4日(除夕下午)于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