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一天,我们出城向东行走,左侧就是阴山山脉中段大青山,右边是敕勒川与黄河。此时想到那著名的北朝民歌《敕勒歌》。村落农田代替了“草地”,而牛羊只有进村在棚圈中才可见到。 阴山山脉是祖国正北方的天然地理屏障和气候分界线。北面是干旱寒冷高原、丘陵、草甸、荒漠,南面依傍黄河的敕勒川相对温暖湿润,水草丰茂。 列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阴山南麓,栽植了大量特别显眼的人工林草,把大青山北比得有点荒凉,多数坡沟岩石裸露,只有星点柏榆树如身着黑衣的老人孤苦地留守着。 这是第三次走进九峰山区,以消除前二次未攀登2338米九峰山主峰“小泰山”的遗憾,同时进一步考察高山植物植被鸟类情况,看看这里自获得“中国最佳绿色生态景区”荣誉后有何变化。 【阴山风景】 日照之前,山间公路笼罩着暗淡的色调。两边崖壁上,稀疏的树丛墨绿凝滞,姿态各异地出现在轻纱覆盖之下,淡灰微蓝的晨雾,如烟似云般漂浮在山凹深谷之间,蜿蜒沟壑之上。 由莎拉齐北面进山。这是向主峰生态区的过度地带。景色渐佳,草树增多,组成缤纷的秋色,在丽日淡云下显得更加绚丽多姿;车行于奇峰间的水泥窄道上,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细如灰白丝带的公路沿着峡谷山涧溪流斗折蛇行。越往里走,山势越险,草树越多。拐过几个山嘴,传来哗啦啦水声,转眼便见半山石洞流出的白花花泉水,形成二三十米银亮的瀑布,落入下面深潭;水花飞溅、跳荡闪烁,漂浮的水汽在阳光下形成圈圈彩虹,时浓时淡,云影过时,便消失于两旁的野草灌木之中。这就是有名的“九峰神泉”。由潭池跃出的如白莲似的泉水向下形成河流,奏鸣着如黑鸫鸟的歌声和啼啭,向下奔泻山口。无论沟谷多么黑暗坎坷,它永远欢快地跳跃、舞蹈、前行,泛着活动变幻的水花泡沫,在湍急半透明的激流的条块颗粒浪花中,勇敢地冲向底部起伏光滑的岩丘,如潮涨海浪般光斑闪动,讲述着夏季刚刚暴发的山洪和风云变化神话传说故事。 仿佛进入灵修时光,面对盛满清洌山泉和花草树叶芬芳的甘醇美??酒,渗透心肺;欲醉还醒,宽怀释神,减消愁肠,而心灵却沿着那些不知何时留下的细道小径盘旋上升。平生苦辣酸辛变成渐沥细雨,从头淋浴开来,清澈透脱。内心一个亮圈迅速向外扩散,驱走围绕着的昏暗。又打开了早已在童年时期心灵上的英雄故事,使我如先前读过的经典,看似熟悉却又如初读时般的惊喜和创造力的发现。充满新的健康和粗野的快乐。正与我心灵探索着的一切诗意般和谐一致,其中仍有不可见的深藏不漏的奥秘。有待细致参透。 盘展的公路步步上升,呈现着粗犷浪漫的野性之美,植物渐渐稀少低矮。翻过山?,北方山低原阔。几处大废矿扑入眼帘,如同一个壮汉身上的烂疮大煞风景。后面是几座赤裸无土灰白间有黑斜波纹的山体。我看出了其中的生态思想,演变与所谓的“财富”。 在南北山间的东西向沟谷里,有几个小村分布于阳坡下,占据了块块农田较宽阔的河滩,生长着玉米土豆莜麦豆类等作物。周围山上光秃秃的很少树木。 【群峰山涧】 大青山峡谷如猛虎雄狮张开大嘴,嵯峨绝壁高耸两边,朝阳越升越高,强光刺目,射照山谷峰峦,徒壁沟缝中的杜松侧柏老榆白桦群起鼓掌交相生翠。溪流像一条细蛇时显时隐或急或缓地与我们逆向蜿蜒流淌,仅供两车行走的公路向北盘旋上升、仿佛要高入云端。回首俯视,越过的山峡愈益纡曲如弯刀乱剁切割。在一面阳坡上,有石砌屋墙痕迹,不知何时遗址。阴面的崖坡上满布地衣苍苔,好像披着软绵绵的绿绒大衣,浮光艳烁,映月幻彩。两边山体底边突现着灰蓝色花岗岩浮雕,时而夹杂着粉红乳白的长石和英石条块,上面的边缘与岩缝中长满杜松、山榆、挺拔险峻的山顶直上云霄,巍峨陡耸的峭壁倾斜而出,仿佛要坠落下来。背景则是蓝莹莹的天空和漂浮的棉絮般的白云,将山景衬托成变幻流变的动画。 陡岩、巨石、山峡、峭壁交替出现,从阳坡的正面,侧沟参差逼近。越往上,土壤覆盖越少,使得高山峰顶相对贫瘠裸露,而原先形成的肥沃土层大部分随风雨山洪流到山下河沟,一部分溢淤为滩地,一部分随河水流入黄河,有幸滞留下来的,便是山口的扇形冲击坡地。泥沙混杂,草树稀少。这样,便造成阴山800米以上高度植被稀疏,荒凉无生气,再加冬春季的西北风,猛吹穷刮,泥土尽失,山石暴露,风化为砾,破碎零乱。看似蔚然稳固的大山,其内部进行着不断的运动和变化。我常常如利奥波德“象山一样的思考”凝然沉静的直面山野,让它的精神充满我的心身;有时,过度的兴奋和劳累使我精疲力尽,象塌落下来的沙土般一堆瘫软。 峡谷两边石崖耸立、对峙,磷峋险峻,色调驳杂,背景的连绵亘续,让人怀疑是否人工凿成?如果不是你明白身置其中,那你绝对不知道阴山的另一副面孔。 四周全是起伏凹凸的山石峭壁。北国的铮铮骨架,筋腱,雄宏、高大、厚墩、粗壮,硬朗丰硕地叠加挨挤簇拥在一起,宛如北疆顶天立地的卫士,又似安泰从天飞来立于面前。当然更像奋蹄竖鬃的飞天骏马或昂头弓背的荒野巨驼。 从这令人颤栗的高崖上俯瞰下去,山峦峡谷的巨浪凝固为苍劲质感,是一种墩实可靠的安然。“龙城飞将”今犹在,谁个还敢“度阴山”。 山峰堞口刚刚放射出阳光,整个沟谷,西山坡便展开了迷人的美丽画卷。高峰镀红金,低山披光辉,白亮的光束投射下多处山坳峡谷,如纱帐开合拉动。整个峰峦坡梁峡谷协调成宏大雄伟的艺术品,巧夺天工,具有任何时代都时尚的魅力和情调,成为我心中崇尚的大自然的永久纪念碑。 我的周身感官如山间花儿一样开放融纳于非同寻常的深山景观气氛之中。山崖似乎绽开笑脸,闪烁着云母和金属的亮光,岩体上的洞穴,风化的支壁,生有苔类植物的如城墙似的立岩,接近山顶的岩石裂口,侧翼悬垂的峭壁,随时可能崩分离析,它的下面便是草木不生的沙石坡体,堆积棱角分明的大小石块,与山沟中间磨滑的圆石截然不同,一看便知是不久前滚落下来的。 【泉溪瀑布】 走进山门,便见晶莹剔透的山泉飞流直下,好像抖动的雪白哈达,飘挂在雪莲般的池潭中,撞雪成花为洁白的瀑布。跳跃流淌于岩石浮雕之间。转身流入繁茂的草丛和灌木林中,以沉着庄重的姿态穿过绣线菊和虎榛子以及阴坡下的白桦树林。无论飞奔还是缓行,放声高唱还是浅吟低鸣,都充满变化多端的整个流程,为周围的风景和游人注入精神活力,让人神魂飞荡,兴致勃发。 汇集了几条支溪的泉流很宽大急湍,它高歌直下,跌落到下面平缓的一段变得更加宽大松散,如银色的起皱丝带,流动过岩石和没了皮的朽木,泛起堆堆泡沫。溯流而上,步步换景,溪流两旁满生花草,显眼的紫花苜蓿已结上尖弯的黑色籽种,有的地方灌木丛和山杨柳在溪边搭成拱形,用它们茂盛的枝叶遮闭住水流,下垂的枝叶被激起的水珠冲撞不停动摇晃荡。虽看不到水面,但其声?琮,如琴似弦,旋律欢快扬颤,让人感到心悦神怡又庄重肃穆。 透过树林和窄沟缝隙,看到如冰挂的白色瀑布,走近了又仿佛是一条悬重的流动冰晶,由上面岩槽飞速滑下,落入长期冲击形成的石盆内,然后银花怒放般翻出来,收缩于略低的凹口,从峭壁俯冲下泻,沿着崎岖山峡顺势而下。直到山下汇入小河,就是我们一路看到的流入农田和形成溪流的河水。 我决心找到它的源头,尽管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仍然劲头十足。精神上犹如这山泉,唱着欢乐清纯的歌,深情歌颂着身处高山密林的欢乐,将那负氧离子沁入我肺腑,疗养我不太好的气管与肺叶,我的咳嗽竟然神奇般的止息了。我无比兴奋地沿着溪流边缘爬攀,有悠扬的音乐伴奏,有飞溅的水花送爽纳凉,有拂面的树叶提醒,又有不断刷新的自然屏幕吸引。 【森林花草】 空谷中,清风弹拔石琴木弦,撩动柔草鲜花,揽一把芳香朝你甩来;如缕缕音响,又似微微细水,旋?洗涤,忽然又上升飘扬,将上空的阳光搅成柔和气氛,又清爽如液体般从头洒下,给人一丝暖意。 榆、杨、柳、桦、灌木野草,都是枝叶向上,探索阳光,就是悬崖上横出的柏树老榆,也挺干伸枝,迎接阳光、争先恐后超越对方。它们将我的思想拉向高处,攀上山崖,停在鸟儿歌唱的树梢枝头,又飞起来欢快冲上更高的山头,落入秀丽翠峰,又飞向碧空苍穹。 在山口较平缓的坡面上,篙类针茅菅草等密密麻麻混长成驳杂的未平剪过的绿毯,其中点缀着菊科、苦苣菜的金黄花朵和紫菀小红菊的黄心白或淡红花瓣,还有粉淡的石竹,红炎如火的百合,深蓝或青蓝的翠雀、岩青兰、香青兰,也有簇簇水红的凤毛菊和娇艳夺目的蓟花。往上,是一丛丛白色的长蕊石花、紫红的棘豆花,野黄芪和紫蓝色的沙参花,还有黄色的败酱。 到达千米以上白桦林中,我坐在木板栈道上休息,阴森森的变质板岩纷纷逼视着我。高山紫苑,石头花,败酱,?蓝刺头、菊属类等植物则都聚集在我身旁,对我充满同情,我与它们促膝谈心。就在面前,苔属植物摆动着小穗状花序,雏菊、蓁艽、凤毛菊等次第开放。对面的花草坪上阳光普照。飞燕草,楼斗菜、麦属针茅等亮丽夺目,下边是久已不见的二棵蒙古栎和花揪树,膝下的溪流边上生长着老态披糜的稠李和细高稠密的接骨木,偶尔还能发现悬钩子树。岩须属和岩石蕨类含蓄谦卑地生长在山崖上边的裂缝里。地面上到处是掉落的枯枝,与溪边纠结的树根交叉重叠,让人想到生命的更新代谢和复杂演化。 我站起来,返身下去观看刚刚上来时未及细看的几棵树,走近了是已结果的山楂,旁边有几棵大果榆和山杨,后面是捧出红丹丹小果子的金银木,被虎榛子、黄刺玫、胡枝子和柄扁桃簇拥环护着,再下方,是我们儿时称之为面果子的灰白皮树,枝梢上指头大红果已经成熟,上面挂“禁止采摘”的牌子,只能爱而远之了。再回转向上,向阳面是茂草花园,阴坡上是林区。 禾本科和菊科植物中有几种绒毛属植物,将几朵花开在外面,好像还夹杂有不多的雀稗和麻菀属植物。 接近山泉源头的小沟旁,圆大叶片的糙苏和出穗开花的牛扁特别惹眼,再往上有二棵秀丽苗条的莸属开花植物。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稀有树木和花草,在前后山和村落附近早已绝迹。要是回到半世纪前的儿时,也就不足为奇了,出门上山就可与之相遇。 我还看到了稀少的好像龙胆属和矮石楠科越橘属,由于在深沟里,无法确定。用手机拍下,有阴影遮挡无法辨识。但那些马鞭草、益母草、藿香属,鼠屋属和野罂粟以及灌木菊科是明白无误地摄入我的镜头。 进入森林,那些危岩怪石就淡出你的视线,失去对精神情绪的控制,使你一下子置身到另一个生机勃发、灵魂鲜活的绿色王国。景色是如此震撼心灵,你完全与其融为一体,周围的一切充满激情与非凡之爱。当飞鸟掠过上空和密林深处传来动物的赶咐声响时,我感到我才真正生活在了自然的温馨怀抱之中,与它们同享生命的绿色和阳光,为他们给我的欢乐和新生而狂饮思考的美酒。 【跋涉攀登】 太阳从东方两峰间射过一束亮光,西面峰顶先是橘红继而金光灿烂将天上一块白云照得璀璨镶金,又动如鱼鳞。在那灰亮的光束下,一切显得更幽暗了。东坡上灰蒙蒙和淡蓝的阴影衬托着西面的如墙石崖,戏剧性变化着色彩,那景色绝非丹青妙手可为。不大一会儿,光辉下移,触天霸地的山峰披上金黄和淡玫瑰色的线织长衫,所有山顶争相亮耀起来。山谷岩石、树木、草花都从灰暗中闪现出来,转换变化。瞬息不同,步步异景。山的家族醒而复苏。强大的山体扎根在大地深处,给我当初从田地走出来那种力量的感觉,随着人的入侵,它越来越没有了温柔原始的纯朴,变得苍老刚劲,仿佛抵抗一切伤害它的东西。 虽然我前几年来过二次,但都未登上这群山之王的顶峰。我故意绕开木板梯道,从旁边的山坡或沟谷摸索行走,避开绝壁断崖,顺着危险的边缘爬行。我笑自己四肢并用的动物举止,同时又想到先前看山老人发现的黄羊与狍子在山岩上轻捷跳跃的本事,恨不得变回本初时代,能够上树攀岩,无所不至。 湿润的风迎面吹来,如凉快的微波轻拂。在积水的山湾里,雾气蒸腾,稍感寒冷。岩鸽在山崖上噪动起来“咕咕”低语,喜鹊、麻雀飞落路边拣食游人撒失的食物碎屑。大山雀、鸫鸟、小黄腹雀、画眉等倏尔飞过,不时亮一下清丽的歌喉。渐渐的空气清亮了,道路明显了,天空也清朗了,朵朵白云飘荡在峡谷上空。向北到山?口,阳光已弥漫山峦,朝霞托起金红的太阳升上远山峰顶,人的心情也随之振奋起来,光明开朗。回首谷底,光束下水雾淡蓝泛紫。 抬头看,向上的路线呈现一段段不规则台阶形状,是变质板岩由解理面裂开,下面像有角度的地块,山体平面与可行走的路径呈斜角,非拐绕不能登进。每攀上一步,都要谨慎选择落脚面,稳固支撑点,有时还须拉拽坚韧的植物或抓牢上面的岩石,引身挪步。累了,便平躺草地,伸展四肢,凝望一片蓝天。只要转身见到那些生机盎然的植物和欢快流动的泉溪,便又激情充溢,自我拯救出来,继续向上行动。 ?岩象粗粝雕塑的怪兽,面目可憎,张牙舞爪向你逼视扑来,你平心凝视,那些石罅里,树草下,裂缝折皱中,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静穆和幽秘,甚至显出些须的温馨,再加审视,还会发现包涵一些本真质朴而充实的内容,渴求你去解读。于是,忧伤的回忆,陡然的兴奋,亲切的表情,转眼的冷淡一齐袭上心头,滋生万般情愫。 山的强大、傲然屹立,持久的永恒,凝然不动的坚守,给人一种定力,一种目标,一种冲天豪情。这种面对大山的情怀延续了我的大半生,用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推动我向前向上。 正如米什莱所说:“人们并不会因此而退缩,那高高耸立的山峰,如同一个残忍无情和盛气凌人的女人,永不缺少追求者,永远有人希望能登上它的顶峰”。 高峰在脚下托起我为顶,山不失其伟大,我还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我是凭借九峰山主峰而放开眼界,敞亮胸怀:环视雄伟壮观的群山,如波涛澎湃的海洋,浪是峰峦,下为沟谷,壕沟纵横,茫无睚际,西九峰,大西梁,天林背、平背侧等高峰全消失于远方的虚无,双眼迷离,虚实梦幻,似有还无,似真又假,令人心醉神恍惚,身轻魂飘荡,好似羽化成仙,超凡物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