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暮春，农家别院，择一处明媚，一几木桌，一壶，一人。在这晨光里，听犬吠鸡鸣，看莺飞草长。

水井打上来的水，甘甜清洌，明前毛尖的炒香，扑鼻而来，未冲泡，已沁入心脾，甚是怡人。阁楼上《琵琶语》琴声婉转，如泣如诉，弄人心弦。

初泡，茶入壶，水入茶，卷曲的嫩芽便在水中翩翩起舞，曼妙如霓裳羽衣。世间万物皆有灵气，这一芽一叶，不偏不倚，不早不迟，越过山丘，穿过云雾，溜过茶女的指尖，就这样扑面而来。这水，亦如是，它没有随波逐流化一朵浪，也没有随风潜入某个春夜，却溪水流长，洗尽铅华，不带一尘，涓涓而来。芽戏水，如生在数重山外的枝头时般摇曳，水弄芽，如回归江海之上之云蒸霞蔚。也许，这也是圆满。

这叶，这水，似曾相识。为赴这场前世约定的相逢，我亦涉水而来，虽跌跌撞撞，却也撞个满怀。这尘世间的你我，是千帆尽头的过客，还是少小离家的归人？既已相逢，无问东西。

茶香四溢。

你说：此生漫漫悠长，来过，便不曾离开。

泡第二壶时，有风。拂堤醉杨柳，春烟弄纸鸢，那是风起的方向。它吹过蒌蒿芦芽，蜻蜓?蝶，人面桃花，也吹到我的胸口，几前，壶中。粼粼波光随之在壶口舒展，浑圆的茶芽则交错叠落在壶底，这一动一静，脱兔处子，如西子的淡抹浓妆般，相宜。亦如岁月之与你我，彼此温柔，互相惊艳。此时啜上一口，如饮干邑，回甘生津。

茶也醉人何必酒？我已微醺。

你说：不醉不知酒浓，不兴尽，不回舟。

第三壶茶，无色，亦无味，却多了一份悠长。这悠长，是擦肩的一刹那，是千年的传说，是风中的承诺，是陈年的佳酿，是转身，也是永恒。行走世间阡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何不如此？三生石上千年一诺一世迷离，忘川河畔彼岸花开缘聚缘散。

月明有泪，玉暖生烟。那行云流水的孤僧，可否欢肠不结冰，那世间最美的情郎，可否不要飞去西塘？时光不语，西风古道还在，断肠人已在天涯。我们只能在曲终人散时，叹相见恨晚。

远处，残阳铺水，半瑟半红，孤烟已直，落日未圆。我仿佛看见当年龙盖寺的老槐树下那生火煮茶的少年，在轻声吟唱：昔人已逐东流去，空见年年江草齐...

枝头的桃花，已不是去年的颜色。

庄周梦蝶，是劫是缘？

你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原来，这一壶茶的时光里，有云烟成雨，落笔为伤，也有晨钟暮鼓，似水流长。

这世间若有轮回， 一路走来的烟火风尘，灿烂忧伤，是否流年未央，经年不忘？

你说：心若格桑，处处向阳。

此时，晚霞正透过摇曳的树枝，在杯壶间，婆娑。我看见杯底那朵手绘莲花在逆光盛开，白玉般的花瓣，一瓣欢喜，一瓣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