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亭,壮族,广西武宣人,文学博士。在《民族文学》《散文》《美文》《芙蓉》《雨花》《青年文学》等国家、省级刊物发表作品近百万字,部分作品入选《中华文学选刊》《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曾获《民族文学》年度奖、《广西文学》年度佳作奖、《民族文学》甘嫫阿妞杯·少数民族女性文学奖一等奖、全国打工文学奖银奖、丰子恺散文奖等奖项。曾入选“壮族年度散文家”和2019年度《中国散文20家》。
在工地 老汉遇见吉吉时,它瘦弱憔悴,满身泥巴,一副快要死的样子。它抱着前腿缩在墙根,呜呜地哼唧。周围落着几只黑鸟,不飞走,也不靠近,像是在等它断气。老汉可怜它,就把它抱回工棚,喂了点儿汤水,它竟慢慢回转过来。老汉又找来个破碗,倒上一碗粥,放在它嘴边。狗把头伸进碗里,慢腾腾地吃起来。吃完,它躺在老汉的破衣服上睡觉。它整整睡了一下午,醒来后老汉又给它喂了一碗汤饭。第二天,它就跟健康的狗无异了。 它开始在老汉的工棚里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又沿着工棚周围逡巡数次,看样子就像在视察它的新领地。也是在那天,老汉把脏兮兮的它拎到水龙头下冲洗。这是它生平第一次洗澡,从龙头喷射而下的水,浇在身上凉凉的,小东西有些兴奋,又有些不知所措,嘴巴发出叽叽的叫唤声。老汉被逗得哈哈大笑,就顺势叫它吉吉。叽叽,吉吉,真会想!一分钟的工夫,狗身上的泥巴、黑垢都洗净了,水贴着毛皮嗒嗒往下流,老汉顺手抓起一块破布,使劲儿擦干它的毛发。它弓起身子,抖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发就蓬松起来。它原来是一条漂亮的黄狗。 我很喜欢吉吉,毕竟工地太无聊了,一个小孩儿也没有,大人们又忙着搬砖、砌砖。父亲出工后,一整天都没人和我说话。虽然我不爱说话,但整天没人说话,我也受不了。那时我六岁,或者七岁,本该上学而没上学。不仅因为父亲的腰包太瘦,还因为没有合适的学校收留我。我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工地,数地上的蚂蚁。有时我用草茎摁住一只蚂蚁的触须,看它徒劳无功地挣扎。有时我在蚂蚁搬运食物的前路突然扔下一颗石子,吓得它们四散奔逃。我对自己的恶作剧乐此不疲,不知道给蚂蚁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唉,一个无知而无聊的小孩,在一些生灵眼里很可能是恶魔。吉吉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状况,它就像天使降临,把我从蚂蚁游戏中解救出来,并引领我去往绚烂多彩的世界。 清晨,露水还能沾湿裤脚的时候,老汉和父亲就被吊机带到高空作业。他们一整天都要待在那里,就像我一整天都要待在地面。他们喜不喜欢高空我不知道,我和吉吉都喜欢地面,这点我是清楚的。他们一上去,我就和吉吉到工棚外的空地上玩耍。附近有一片很大的草丛,草有半人那么高,时常传出蟋蟀咿吱的声音。吉吉率先冲过去,找到一个脚拇指大的草洞,然后趴在洞口汪汪叫,又假装用前脚刨挖。我也跑过去,俯下身,煞有介事地用鼻子闻了闻草梗。我们一起歪着头端详半天,好奇地猜想:这里头的蟋蟀有多大呢?我不用再担心时间难挨了。以前玩累了,我只能找个石礅靠着睡觉。一秒,一分,一刻,一小时,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没有人管我,很自在,也很孤独。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激不起我的兴趣,只会让我在梦中因想家而哭起来。上个月我还在山上采野花和草莓,这个月就被父亲带到工地。我做梦还在山上放牛呢。现在有了吉吉,一切都变得神奇起来。 风浩荡地吹过天空、树木、堆积在地上的帆布,我和吉吉陷在草丛中,任草叶在我们上方摇动、翻涌。这些植物多繁茂啊,它们一定比钢筋有着更为悠久的历史,比水泥更为贴近人心。闻起来香香的,是卷耳草;开小黄花的,是蒲公英;挂着一串串小黑果的,是葛藟。有时我仰躺在草甸上,看着飘浮的云朵,懒懒地听着小鸟的歌唱和草丛中的嗡嗡声。更多的时候,我跟着吉吉钻来钻去,探索未知的神秘。有一次,我踩到一块像墓碑的东西,以及痕迹几乎湮灭的坟包。我并不害怕。外婆说过,鬼是怕狗的。我还在草丛捡到一个没了支架的地球仪,然后以草叶作船,从太平洋漂流到大西洋,又从大西洋环行到印度洋。草丛也没有亏待吉吉,它找到了一个小绒球。它用爪子抓,用嘴咬,小绒球就四处滚动,引得它汪汪叫唤。我们就这么玩着,快乐而满足,似乎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了。 几十米开外,工人们马不停蹄地干活儿,楼房迅速地长高。有多高,我不敢抬头看,那个高度使我害怕,工人在上面晃来晃去的样子也使我害怕。我是通过楼影的长度来判断楼高的,楼长高一层,阴影就拉长一点,最后像鬼魅般追到草丛中,使得风吹过草叶时变得更阴冷。我不得不离开草丛,追着阳光迁徙。我移动得越来越频繁,太阳还是落下去了。工人们陆续从“天”上下来,一个个满身灰黄的尘土和泥浆,只有两只眼睛和鼻孔是黑色的。汗水淌过的脸颊,留下蚯蚓般蜿蜒的痕迹。一天的劳动遮蔽了工人们的面貌,使得他们看起来就像属性一致的泥人。我只能通过身形辨认父亲,吉吉则通过气味寻找老汉。 比起我来,吉吉和老汉更亲密一些。和我在一起,它总爱到处钻,似乎任何我之外的东西都比我有吸引力。可老汉一回到地面,它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老汉。就连老汉洗澡之时,它也站在门外等待,即使斑鸠这会儿在它十米开外的地方咕咕叫,它也不会去追逐。老汉若是坐在门前抽烟,它就安静地卧在他的脚边,或者用嘴追咬着自己的尾巴打转儿。老汉若是睡觉,它就躺在老汉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眠。它的身体越发强壮,来自一个人的爱,让它成了一条幸福的狗。这个人不仅救了它,还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从不骂它,有时还会摸着它的头说很多的话。若是他不小心落下泪花,吉吉就歪过头压住他的手,伸出舌头舔舐上面的泪滴。他反过来又用这双粗糙而温厚的手,握住吉吉的头轻轻地摇晃,就好像他们完全心意相通。他不说话时,吉吉就乖顺地趴在他的脚边,头对着他,时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若是一声令下,它就会变成完美的执行者。 我一度认为吉吉离不开老汉。一到天黑,吉吉要是见不到老汉,就会狂躁不安,不是焦急地在工地乱跑,就是不停地冲着拔地而起的大楼狂吠。老汉总是在夜色涂满工地时从天而降,他一边咳嗽一边解开身上的锁扣,从吊机中走出。双脚踏上厚实的平地后,他就朝吉吉愉快地吹口哨。然后他们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回到工棚,老汉洗净手和脸,换掉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吉吉就把烟斗叼到老汉手边。老汉抽烟抽得很猛,有时会被烟呛得流眼泪。吉吉饿了,就用鼻子把它的狗碗拱到老汉跟前。老汉给它的吃食不算太丰盛,有时是半个馒头,有时是大半碗饭,都是他尽力省下的。工地上,每个人的口粮都有限。我偷喂吉吉若是被父亲发现,就会遭到呵斥。 一天,吉吉在楼下没有等到老汉的口哨。所有的吊机都从空中下来了,口哨声也没有响起。吉吉发疯似的朝天吠叫着,却不再有吊机降下来。它围着大楼旋转奔跑,在建材之中横冲直撞。没有人理它,工人们忙了一天都很累,谁也没精力理一条胡闹的狗。吉吉的叫声刺痛我的心。我想呼唤它回来,又张不开口。莫名的恐惧,填满我幼小的心。 老汉去哪了,我没有弄清楚,父亲也没有说清楚。工地传闻说那天出了事故,主角是不是老汉,我说不准。父亲叮嘱我不要乱说话,我就把嘴巴闭得牢牢的。那几天,一切都变得很奇怪。所有的人都面色阴沉,既抱怨活儿累,又急着去干活儿。他们蹲在工棚外闷声抽烟,等待着停工命令的撤销。其间来了穿白大褂的人,接着又来了穿蓝制服的人。后来,有人收走了老汉的东西。他的东西不多,一床破棉被,几件旧衣服,两双底子磨穿的解放鞋。清理的人却感到犯难,它们不仅酸臭,还爬着虱子。尽管如此,工棚还是被清空了,老汉的痕迹一点儿也不剩,就好像他从未存在过。 那段日子,所有人闭口不谈老汉,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只有吉吉不分昼夜地寻找老汉,它把鼻子伸进潮湿的泥土里、破布堆中、车轮下,一点一点地搜索老汉的气息……饿了,它就在垃圾堆翻找吃的;渴了,它就在水洼舔水。我也无力喂养它,停工后吃食更少了,父亲还经常因为我饿肚子,哪可能顾得上一条狗呢?渐渐地,吉吉瘦了,不知是因为吃不饱,还是找老汉累的。白天它在工地四处游荡,傍晚准时在停工的楼下张望,夜晚又守候在住过的工棚外。一天又一天,老汉始终没有出现。再后来,它扩大了搜寻的范围,马路、街区、公园、菜市……任何老汉曾经去过的地方,它都循着气味奔赴而去。 一个月后,或是一个半月后,父亲收拾行李要带我回家。他有没有要到全部的工钱,我不晓得。那阵子他脾气太坏了,在他面前我大气也不敢出,什么也不敢问。临行前,我想和吉吉告别,但它不知跑哪里去了。我默默地掏出一根香肠,放到它的破碗里,希望它看见后,知道我还惦记着它。
在集市 它吐着舌头喘气,舌面有斑驳的黑点。耳朵是尖而漂亮的三角形,此刻耷拉着,没有对周围保持警觉。它大概忘了它的祖先是狼。周围的人也没一个记得狗是由狼驯化来的。几千年来,人习惯了人狗和谐的图景。这种美好的关系,给人带来许多便利和乐趣。阳光流泻而下,有种晃眼的眩晕。空气中隐约有嗡嗡的声音,像蜜蜂在靠近,又像苍蝇在叨烦。行道树的叶子纹丝不动,偶有飞机划过集市上方的天空。西南门的房屋在街面投下阴影,却并不能使汗流浃背的人凉快。挨着狗的摊板摆着切开的西瓜,此刻已经发蔫了。这样的西瓜只会赶走顾客,于是摊贩把表面一层切掉,丟到了狗旁边。 这是个胖女人,长着大饼脸,皮肤暗黄,眼角爬纹,看着像五十岁。但也可能没那么老,因为总也干不完的活儿会使人加速衰老。她叫了声:“阿黄,快吃!”狗就冲她撒娇似的摇尾巴,哼哼唧唧地叫唤。它喜欢她叫它阿黄,尽管它不懂她为何叫它阿黄。这是它很多名字中的一个。也许,她把它当成了她儿时的玩伴。多年前她养过一条狗,一条真正属于她的狗。她看着它从毛茸茸的小狗儿,长成威武的大狗。整整两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在一个枫叶火红的秋天,阿黄突然死了,死得很冤。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养过狗。唉,不说也罢。她在这儿摆摊很多年了。这是这片区最大的集市,粮肉果蔬繁多,垃圾堆也有不少被随手丢弃的杂碎,吸引流浪狗们前来晃悠,这儿嗅嗅,那儿蹭蹭。她跟它们都热乎不起来,每天麻木地坐在摊位旁,懒懒地看着街面,目光从不停在狗身上。面前的这条狗,似乎跟她有缘分。它第一次出现时就引起她的注意。那时它还是条小狗,浑身的黄毛又干净又锃亮。它一来就跑到她的水果摊前,绕着她的腿兜圈子,用身子和脸蹭她的腿,就像当年的阿黄一样。她撵它它也不走。它每天下午都来,在她跟前撒欢儿,咬布团,打滚儿,或者静静地卧着,太阳照不进街面的傍晚才肯离去。一天,一张百元钞票从她口袋里掉出来,被风吹远了她也没发现,是小狗儿追上钞票,叼着送回给她。她终于忍不住把它抱在怀里,一声声地唤它“阿黄”。那以后,她会从饭盒中分出一些吃食给阿黄,还教会它吃水果。 在这炎热的夏天,阿黄愉快地吃着胖女人给它的西瓜。瓜已不鲜,但对一条狗来说依然足够美味。它用鼻子嗅了嗅,找准角度,然后像人一样啃一口瓜瓤,接着嚼碎咽进肚子里。少许汁液沿着嘴沿淌下,沾在嘴毛上,看上去就像血滴。很快它就把瓜瓤吃完了,它没有继续吃瓜皮,也没有掉头走开,而是叼起瓜皮向垃圾堆跑去。把瓜皮放在它以为安妥的位置,它才重新回到摊位旁,安详地躺在胖女人脚边。胖女人拍了拍它的后背,又挠了挠它的头顶。它喜欢她的胖手所带来的触感,肉肉的,柔柔的。舒适使它的眼皮粘上了,娇嗔地伸了个懒腰,它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街面的屋影越来越大,从西南慢慢向东北扩张。空气中似乎有了一丝风,渐渐地,树叶摇动起来,阳光洒落的一地碎银也晃动起来。胖女人被晃花了眼,困意席卷而来,也不自觉地打起盹儿。 今天是小集,赶集的人不多。在这种日子来集市买货的人,都是在附近上班的医生、老师、公务员。他们来的时间很固定,都是踩着下班后的点儿,来了快速买上几样,就匆匆走了。因而这种天打瞌睡不碍事。大集就不一样了,周围乡镇的人都往集市涌来,街面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就像捅了蜜蜂窝。小集天天有,大集三天一次,胖女人的状态就跟着集市转换,小集像弥勒佛,大集像铜陀螺。她当然喜欢大集,摊货摆满集市,一直延伸到公路上。农人挑着新鲜的瓜果时蔬前来,见缝插针地摆开,红辣椒、新笋、野菇、木耳,样样都鲜亮。土鸡、土鸭、土鹅装在竹笼里,咕咕咕,嘎嘎嘎,呃呃呃,好不热闹!专门赶集采买的乡人更是络绎不绝,正是他们把集市贸易推向繁荣,胖女人的生意仰仗的也是他们。每逢大集,胖女人就会备更多的货,更殷勤地招呼客人,赚的钱也会更多。有时,她还得提防人顺走她的货。有些爱贪便宜的人,在摊前逗留假装要买,东摸摸,西看看,稍不留神,就偷偷把东西塞进他们的衣袋或手提篮,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有好几次,她亲眼看见了,只是碍于对方年纪大,才不忍心揭穿。好在多数乡人行事磊落,不然小本生意哪经得起。阿黄在的时候,这种事就会少些。狗能捉贼,人人都知道,也就不敢太放肆。小集她也感激,虽然卖出的货不如大集时多,但她的货好,又足斤足两,就有了固定的老主顾。就在日头偏到墙根时,我看见“弥勒佛”露出了笑容,忍不住猜想,她准在梦中见到了远在异地上大学的孩子,要不然就是重回到了油菜花盛开的童年?有时从混沌中醒来,她会和隔壁卖豆腐的女摊贩说起刚做的梦。在一些令人怀念的梦中,她回到了往昔。那时,她还没有发胖,面庞如油菜花般闪亮。她最爱走在开满油菜花的春天,眼前是无边的花海,身后是忠实的阿黄。一人一狗,组成世上最纯真烂漫的图画。 下午五点,阳光斜过高楼,树叶,在街面留下杂乱横陈的光影。下班买菜的人,陆续走进集市。被脚步声惊醒的阿黄,迅速爬起来。它晃晃脑袋,眼睛环扫一遍集市,随即用它的圆头拱“弥勒佛”的大腿,用肉嘟嘟的身子推搡“弥勒佛”的熊腰,直到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老顾客习惯性地走向她的摊位,“弥勒佛”立马堆满笑容招呼。客人一边煞有介事地挑拣,一边谈论如今的物价。这个说汽油贵了不敢开车,那个说一个大国和一个小国在打仗。嗡嗡嗡,嘈杂声渐渐升腾,市场热闹起来了。阿黄喜欢这声音,喜欢这些衣着各异的人,就偏着头好奇地打量他们。有时它会兴奋地从摊位前跑开,来到集市路口,神气地站着,把尾巴摇得像鸢尾花。当一条白狗出现在路口,阿黄就撒腿跑过去。挨近了,彼此热烈地头碰头、脸蹭脸,轻轻地叫着、咬着、追逐着。当一方被另一方压在身下,一方就发出呜呜的哼声,亲昵地求饶。有时它们会迷恋上黄昏的光线,便追着光又蹦又跳。有时它们对地面的影子产生疑惑,就把鼻子贴近大地,嗅着各种各样的气息,鼻孔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飞掠而过的鸽哨,让它们的耳朵竖起,机敏地捕捉四周的动静。下水道窜出的老鼠,让它们的心跳加速,并把游戏推向迷人的转折。不断有人经过它们,它们也路过很多不同的人。它们忘记了天色正在变暗,忘记了集市终究会散场。 太阳西落,热闹如潮水般退去,只剩稍显狼藉的集市。胖女人收起摊子,和阿黄做完惯常的简单告别,就骑电车离开了。白狗和阿黄碰了碰鼻子,也跟随主人走了。很快,集市只剩下几只流浪狗,在垃圾堆扒找集市的遗珍。阿黄不愿和它们争食,也不肯缩在角落里睡觉,就沿着公路大步慢跑起来。离集市越远,面前的路就越复杂,它该走哪一条呢,它要往哪里去呢?一辆车冲过来,它跳开了,车窗传出声音,它没听清就被风吹散了。车越来越多,灯越来越多。咦,这些人要干吗,那些忽闪忽闪的灯要干吗?它的眼睛都被晃晕了,索性疯狂地飞奔起来。那些挤在一起的车又动了,有的往南,有的往北,有的往东,有的往西。它看呆了,羡慕它们都有明确的方向,羡慕它们所奔向的家门。在茫茫夜色深处,有没有一个家门为它打开呢?它继续往前跑着,在速度的眩晕中似乎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它的血液奔腾起来,越来越急切地想要融入滚烫的风中。当它跑到一座桥上,一枚圆月冲进它的眼眶。它停下来,直直地站立着,昂首对着空中的月亮,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2年第1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