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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很多人都在研究李忠忠的背景，研究半天也没有发现个子丑寅卯。说起来很简单，李忠忠的父母都是一所普通中学的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所以李忠忠能当上市委刘书记的秘书都很出人预料。后来知情人讲，刘书记在大学当副校长的时候，李忠忠是学校的团委书记，很受刘副校长的青睐。这个解释依旧行不通，太简单了，因为在官场上能有这么一个位置背后一定是有背景的。李忠忠从来不对别人解释，谁问什么就嘿嘿一笑，所以在市委都有人当面喊他是笑面虎。李忠忠作为男人长得不算帅气，一张不怎么被人注意的脸，扔在马路上很容易就找不到了。他个子不算高，腿有些短，走路拽拽着。五官还算端正，尤其是那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总是纯洁无邪的样子。李忠忠给刘书记当了六年的秘书，他这个秘书是大秘书，就是负责写材料和讲话稿的。他三十四岁才结婚，结婚没两天就离开刘书记，去了市人力资源局当了一名处长。对这个安排，关心背景的人松了一口气，分析他肯定不是刘书记的贴心人。因为刘书记上调到邻省当了副书记，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他，而是在邻省安排了一个新秘书，却把自己的司机带去。再有，市委书记的秘书下来一般都会当了副局长什么的，这么平调下来就显而易见是没受到重视。很多人当面跟李忠忠抱怨，李忠忠还是嘿嘿一笑，充其量说一句，安排我到人力资源局已经够疼我了。 李忠忠结婚那年也不知道赶上了什么日子，扎堆儿的特别多。新婚妻子叫刘丽丽，一个比较俗的名字，在市农商银行当人事部主任。刘丽丽的父亲在外事局当局长，母亲是市乐团的钢琴独奏演员。刘丽丽个头比李忠忠高，皮肤也显得很细嫩，像春笋般亮亮的。人比较瘦，像一根竹竿似的。可人家该鼓的地方都鼓出来，比如乳房圆圆的胀胀的，比如臀部结结实实。唯一不足的就是头发不算茂密，只能蓬松着。两个人据说是刘书记做的媒，有次刘书记在外事局开会，吃饭时看到了刘丽丽进来，就问她父亲，你闺女有对象了吗？刘丽丽父亲说，没人敢跟她，谈了几个都崩了，说这丫头太厉害，哪壶水不开提哪壶，噎得人家翻白眼。刘书记哈哈大笑，说，跟我秘书李忠忠吧，他人老实，怎么欺负他都不会有脾气。说着刘书记把李忠忠喊过来，又让刘丽丽过来，拉着两个人坐在一张餐桌上，谈笑风生地说，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凑合一起过吧。刘丽丽满不在乎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李忠忠跟前打量着，嘻嘻哈哈地说，长得够寒酸呀。刘书记笑得前仰后合，刘丽丽的父亲哼着，拽了拽闺女。李忠忠也不说话，就是嘿嘿笑着。刘书记问李忠忠，你看这丫头怎么样呀，你这几年一直挑。李忠忠看着刘书记，您看着好就行呗。刘书记更是笑了，我是给你小子找对象，你问我干什么。李忠忠说，您了解我呀。刘丽丽眯缝着眼睛问李忠忠，你怕痒痒吗？李忠忠没明白，刘丽丽继续问，就是问你有痒痒肉吗？李忠忠不高兴了，说，我有没有痒痒肉跟我们有关系吗。刘丽丽一本正经地问，我是问你有没有痒痒的感觉，就是神经敏感不敏感。李忠忠说，我就是怕疼，谁要是拧我一下得疼半天。刘书记说，行了，有没有缘分靠你们自己，反正结婚了就告诉我，我给你们当证婚人。 李忠忠和刘丽丽结婚那天，刘书记食言了，因为他正在北京开会。接替他的市委高书记倒是来当了证婚人。刘丽丽母亲给他们弹奏《结婚进行曲》，李忠忠按照刘丽丽叮嘱，把皮鞋的脚后跟多钉了半寸，显得跟刘丽丽一般高。市委高书记突然来了，结婚现场一下子变得很热闹。李忠忠的父母坐在那很拘束，李家来的客人也不多。这是两家谈判的结果，刘丽丽家的人多，李忠忠家的人少，刘丽丽父亲说，只能订六桌，就意味着六十人。就这个人数市委高书记都叮嘱李忠忠不能再多了，因为太奢侈了就显得风气不好了。李忠忠所在单位的领导都没有来，来的都是李忠忠的朋友和同学。刘丽丽的单位也是如此，闺密们来了一拨又一拨。市委高书记过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高书记说他是受刘书记的托付，要在台上讲几句勉励的话。讲完他就转身走了。李忠忠的父亲什么也没说，只能呆着脸。李忠忠心里不是滋味，父母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了，到他结婚的时候连上台说几句话的份儿都没有。他觉得很窝火就突然对老丈人说，是不是让我父亲也说几句，毕竟代表家长啊。老丈人挥了挥手，说，算了吧，上台的人越少越好，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今后好。最后是老丈人上台说了几句，本想感谢高书记的，可面对着高书记的空椅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桌上的菜也很简单，李忠忠和刘丽丽到各桌谢酒的时候，看见大家连忙道歉，说，上边有规定的，不能超标，有机会再单请大家。闺密们不在乎餐桌上怎么简单，只想借这个机会跟李忠忠闹酒，刘丽丽发现不管怎么闹，李忠忠都没有醉态，脸不红，气不喘，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憨厚样子。一个闺密对刘丽丽开玩笑，你先生好酒量啊，别看脸上显得那么老实，心眼儿可比你多多了，你今后得小心再小心哦。刘丽丽看着依旧笑容满面的李忠忠，内心突然动了一下，闺密这句开玩笑的话她留在了心里边。这句话让李忠忠陡然青着脸，刘丽丽想胳肢他，但怎么胳肢也没见他笑一下。刘丽丽喊着，你真是不痒痒吗？李忠忠小声告诉她，我***的心痛！ 在婚礼上，老丈人距离李忠忠很近，笑着又把刘丽丽拉过来神秘地说，在你们大喜的日子里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两个月后要提拔李忠忠副局长，公示都拟好了。刘丽丽夸张地拥抱住李忠忠，李忠忠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和刘丽丽。其实，关于提拔这个消息他一个礼拜前就知道了，是已经到邻省当副书记的老领导告诉他的。两人在电话里只聊了三分钟，老领导最后一句话说，我临走时表达了一个意思，就是给你一个副局长，你得替我当好，干出一个样子来，只要别出错就能有进步。喝酒的时候，李忠忠的岳母走过来对他说，我喜欢你的低调，但愿你不是做样子，而是从心里真正能做到。你选择我闺女是你的命好，你不知道你老丈人和刘书记是同窗呀，跟刘书记游泳时还救过他的命呢，算是刘书记的救命恩人。李忠忠愕然地看着眉飞色舞的岳母回答，我真不知道。岳母听罢生气了，问，你是不是给我演戏呀？李忠忠解释，我刚听您说的。岳母悻悻地说，我看你外表老实巴交，你鬼心眼儿却不少。说完，转身走了，肩膀抖抖着。李忠忠觉得很压抑，老丈人和岳母先后警示自己，弄得大喜的日子跟开会一个样。他听到刘丽丽闺密桌上不断有笑声传来，他亲友这边却显得格外沉寂。这时，在岳母朋友的那桌上，一个漂亮女人站起来，款款地走到李忠忠身边，脸面绯红，对着李忠忠说，当了新郎官就不认识我了吧？李忠忠怔怔地看着，脱口说，你是张靓彩吧？女人吃吃笑着，然后对全桌人炫耀着，在学校，他比我大三届，我们在一个朗诵团，他还追过我呢。说完，她自己笑，可全桌人没有一个笑的，因为大家都看见刘丽丽冷眼审视着对方。张靓彩依旧不去理会，继续跟李忠忠开玩笑，说，记得你给我朗诵你写的那首情诗，说云彩没有月亮就不漂亮，没有太阳就没色彩，你说我就是月亮和太阳，你就是那云彩。李忠忠知道必须离开，于是哼哼唧唧地跑了，脚步多少有些踉跄。他发现刘丽丽没有跟过来，老丈人却站在他跟前，小声地说，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人，就是毫无关系的。从今天开始其实你就知道，就算笑得甜甜蜜蜜，就算你努力经营这段关系也是过去的事了。李忠忠忽然有点气愤了，他打断老丈人的话，与我有关的，就是与我有关，逃也逃不掉的。老丈人笑了，说，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里的癌症，而有些人只是一个喷嚏而已。李忠忠觉得老丈人说的话很诡异，心里头涌上一片阴云。 …… （节选自《天津文学》2022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