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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文学》2022年第4期|钱玉贵:王朝扶贫记(中篇·节选)

时间:2023-04-27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钱玉贵 点击:

天上掉馅饼那叫好运当头吧,要是掉下块大石头呢?

王朝“扶贫结对子”居然结上了石湾村十里八乡臭名昭著的“死皮赖子”孙小宝,岂不是天上掉下块大石头偏偏砸中了他?!

汪局长亲自找他谈了话,这可是过去从没有过的事。汪局长事先就听说了他最近的失恋及其他不顺,如买股票赔了,新买的电动车也被人偷了,但理解归理解,任务归任务,态度却丝毫未变:局里一共就三十多号人,而且女同志占了大半,年轻人更少,特别是男同志,这回是包村包片包户,正是考虑你年轻,还没有成家,所以才选择包一户。

局长是个部队转业干部,没讲什么大道理,但句句都是实情实话,只是到最后才强调,脱贫攻坚是整个国家的大事,谁也不应该置身事外!他自己就包了五户,其中三户还是赤贫户。

当晚,王朝在街道口的那家惠民小饭店里独自喝酒到半夜,空啤酒瓶在桌上立了一圈。他不时打开手机,想看看微信里那个“隐身人”是否有消息发过来,但始终没有。小酒店的老板是个憨态的胖子,伏在柜台后面,不时眯眼瞧他。后来下雨了,王朝摇摇晃晃地回到宿舍里。他本来想请年假去云南丽江好好玩上几天,散散心,现在看来,那是妄想。

中巴车一路上开开停停,上人下人,王朝坐在最后一排。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石湾村。前段时间,王朝出差在外,没赶上局机关对口扶贫干部集体参加的结对子见面会。听科长老张说,那次见面会上,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臭烘烘的家伙突然闯进会场,大声直呼哪个叫王朝啊,站出来,让咱瞧瞧,他有啥能耐帮咱脱贫?

会场混乱了好一阵子,后来那个家伙还是被几个村干部硬拽了出去。这人就是著名的“死皮赖子”孙小宝。

下了车,村头是一片低矮破旧的老房屋,地面上鸡一群鸭一伙地四处散游,一条瘦弱的黄狗摇着尾巴凑到王朝的身后屁颠屁颠的,像是认定了新主人似的。王朝叫它“小黄”,它兴奋地摇尾巴。这时一个粗壮的中年人从小巷里窜出来举着手机冲他说,打你电话一个也没接。王朝赶紧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三个未接电话。他是局办公室副主任老李,上周就驻村了,他现在是驻村队长兼村党支部第一书记。老李上下看他,发现他连个包都没带,便问,你不会就带着一双眼来看看的吧?王朝说,还带了一张嘴。老李问他要不要先到村部里喝口水,了解一下情况,王朝说,还是先去看那个孙小宝吧,他就是阎王,我也得见。老李苦笑笑,知道他埋怨,摇了摇头领着他往巷子里走。

阳光下的村落灰蒙蒙的,小巷阴暗潮湿,地面坑坑洼洼。走着走着,就能隐约嗅到从一间间黑屋子里飘散出来的阵阵恶臭。远处的水田里,有人在高声嘟嘟地吆喝着犁田的水牛。老李边走边介绍着村里的情况,水田多少,旱地多少,山林多少。总的来说,这里资源禀赋其实不错,就是缺少支撑经济的产业,是个“空壳村”。

说到孙小宝,这些年一直靠吃救济过日子,水田不要,说是从小怕蚂蟥(水蛭),下不了水田,分了三亩多旱地却始终荒着,连别人都不愿帮他种。老李停下脚步,手指着前方山弯上一间孤零零的破屋子说,那就是了。我昨天通知过他了,说你今天要来,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不是起了床。

那条一直跟在身后的黄狗暴躁地狂吠起来。

在老李重重的敲门声和粗大的呼唤声下,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呀地开了,里面黑洞洞的,像是一座废弃的破庙,弥漫着一股又臭又臊的气味。借着从门口泄进来的阳光,王朝看见在堂屋墙壁角落里有一双像老鼠般明亮的眼睛直视过来。

老李大声说,孙小宝,王朝同志来看你了,快去倒杯热水来。

那双角落里的眼睛没动,但沙哑而混浊的声音出来了:我两天没得吃了,饿啊,要喝热水,你们自己烧去吧。

一只灰溜溜的大老鼠从暗处窜出来,就从脚边一闪而过。那只黄狗一直在门外狂吠着,就见孙小宝突然起身从门后抄起一根扁担冲出去,嘴里骂道:看老子不打死你这个狗畜生,见到老子就这么乱叫唤!

王朝拐进旁边的厨房里,锅灶上满是灰尘,揭开脏兮兮的黑锅盖,锅里面那些没洗刷的碗盆和筷子早已长出又绿又黑的霉菌毛。旁边的一口水缸里是空的,缸沿上居然有两条长长的黑亮亮的蚯蚓在倦怠地往外面蠕动……

王朝同志啊,你可来了,你来帮咱脱贫,你给咱带钱来了吧?

把狗赶跑了回来的孙小宝把王朝阻在厨房里,甚至想动手在他的身上搜索出他需要的钱财来。

王朝受不了他浑身的恶臭,索性从厨房的后门跑了出来。老李跟着跑出来,王朝对老李说,你们派谁不好,干吗偏给我摊上了这么个家伙,是你们成心的吧?

老李红了脸,望了望天,摇头叹息。这是局党委定的,他能决定什么呢?

看见他们要走了,手里还拿着扁担的孙小宝站在门口就骂开了:这是什么X扶贫干部,吃的喝的什么也没带,连一分钱也没给!老子要到村里,到乡里去告你!

村部是一个四合院,陈设简陋而破旧,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村小学改建的。支书兼村委会主任叫周昌荣,五十开外,黑长脸,腰身微驼,眯着昏黄的眼睛,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疲惫而困惑的样子。他是老村长,一直肺病缠身。老李领着王朝进来后,他站起身,从身后灰沉沉的橱架上拿了一只杯子,发现桌上的暖瓶空了就出去找热水。王朝在靠窗前的一张垫着报纸的椅子上坐下来。老李拉过一条长板凳,边用手抹去上面的灰边说,情况就是这个情况,你来之前也听说了。村主任周昌荣端着一杯热水进来,递到王朝手上,王朝本打算喝一口的,但马上闻到刺鼻的土腥气,他反胃了一下,险些呕吐。

孙小宝原先是个好青年,读书读到高中,高考没考上,回村搞窑厂烧砖瓦,很是火热过一阵。出问题还是因谈恋爱,那姑娘既是同村又是同学,叫谭秀丽,长得漂亮,后来如果不是砖窑塌方死了人导致窑厂关闭破产,这会儿谭秀丽早都跟他结婚生娃了。谭秀丽后来跟外乡的一个小伙结了婚,孙小宝就神经错乱了,什么活也不干,三天两头跑到邻乡谭秀丽的新家里闹事,当着大庭广众说他当年跟谭秀丽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人家打了他,他也没个教训,最后谭秀丽一家跑到广东打工去了,算是摆脱了他的骚扰,这以后他在村里才真正成了“死皮赖子”,就混成今天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王朝听着,他手里拿着的那杯水始终一口未喝,而且把它放在鼻子嗅不到的膝盖上,用手掌盖着。他的家里人呢?王朝觉得村主任说话在避重就轻。老李接了话茬:孙小宝是父母晚年得子,前面几个孩子都夭折了,他父亲早年在乡下教书,因为出身不好,那年月没少受委屈。孙小宝出生后不久,他父亲就病逝了,母亲一直把这个儿子当作心肝宝贝,她是在孙小宝疯癫之后死的,村里人都说是被他硬生生气死的。

晌午了,老李要留王朝吃午饭,他的房间就在四合院靠左边的耳房里,那里面有一个小煤油炉和一整套从城里带来的餐用家什。王朝谢了他,说回城还有事,便走了。

快走到村口时,他又折身往回,村主任的诉说这会儿在他心里产生了作用。他又回到了那间破烂不堪且臭气熏天的屋子里,进屋之前他已经掏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了三张百元钞票攥在手里,当他把钱塞进孙小宝那只黑乎乎的手上时,这个家伙竟慢条斯理地把钱举过头顶,借着门洞射进来的光线一张一张地审看,显然是担心它们是假币,然后才发出激颤的声音:谢谢啊,谢谢啊——你真是党的好干部啊!

王朝退后一步,从这家伙嘴里喷出来的难闻的口臭险些击倒他,他边走边说,我过些天再来看你,今天咱俩就算见过面了。

孙小宝兴奋的声音:王朝同志啊,下回来别忘了给我带些吃的,方便面就行,有火腿肠更好啦——你可要多买些啊!

……

(节选自《天津文学》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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