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明第一次被抓,是冬日的一个午后。因为何夕,一个女人。 何大明与何夕交往五年多,知道这娘们有时候犯虎,但实在想不通,她能虎到把自己也搭进去的份上——她告何大明强奸了她。 何大明觉得荒唐,“老夫老妻”的了,竟被她安了这么一个罪名,这不光屁股推磨,转圈丢人吗?还有哈,虽然乡下人烧烤店飞着二十来个跑堂的,可饭点儿一到,老主顾们恨不得挤歪了门框子,赶那节骨眼,一个萝卜一个坑,店里大小厨子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子。作为老板的何大明除了“倒车倒车请注意,左打轮右回轮”的给客人安排停车地儿,一个晚上他至少得给客人烤出五斤活虾来。对那些常来常往的客,大明打点到位,主动奉上几根红澄澄的虾条子,不管是庄主还是客,都显得排场。买卖干十多年了,多少是那意思。可这会儿呢,何大明觉得自己就是上炉待烤的活虾,一根生铁钳子,别得骨头架子酸麻胀,气也难通。不用细寻思,进局子这事传出去,买卖也就跟着砸了。因为,慕名来撸串的熟客惯有一种心理,隔三差五过来照顾生意,老板得照个面。何大明不露脸了,这情儿跟谁要去?再说了,饭店有的是,踏进谁的门槛子还不高接远迎的。 去往乡下人的客啊,尤其是头上插着几根“翅子”的客,还有他们胯下的驹,如何停摆靠岸可是有规矩的,到了乡下人,全凭何大明给他们“排兵布阵”呢。 “滋滋拉拉”的声音很难听,何大明就要被烤熟,还没想出一点辙来。平日对何夕,过于绅士风度。人不可惯,咋惯咋长。为这,何大明心里恨恨的。 “说吧,咋回事儿?”灯影里一个细声细气的男人的声音。 “有啥说的?把我放了。”何大明翘起二郎腿,一只手在小腿肚上下摩挲着,一脸眺望的神情,向着天花板的高度。 “跟你唠闲嗑咋地?好好看看,这啥地方啊?” “贵妃醉酒”的嗓门一开,把何大明整个从烤炉给掀到了地上,烈酒顿时醒三分。肥厚的手抹了一把油亮的脸,他笑了。这不那家伙吗?指导员,对,就他,肥嘟嘟的羊腰子,连着那么两回,在乡下人一口气造了仨。没认出自己?嗬,守着个小年轻的,装吧你就。何大明觉得指导员够专情,总是随身携带同一个女人。咿咿哝哝的女人,怕被星粉们叼住不放似的,钟情半张脸大的黑墨镜,然后一步三摇,旁若无人,身上的金银器物伴着她婀娜的腰肢铃铃作响。“同一个女人”除了偶尔会让忙三火四的服务员在卫生间门口帮忙放哨,一般就躲在单间的细绒幕之后用餐,但何大明的眼力好,那小模样还是被他给拷贝了。 “啥地方啊?要吃人么?” 话一出口,录口供的年轻人跟指导员护身符似的,唰地立起来,“坐下!叫唤啥?” 眼前的人,威风凛凛,黑胖如铁塔。铁塔把何大明给喊“坐下”了。何大明不服气,盯着铁塔的脸,给他相了一面,何大明这是犯职业病了,他觉得自己养这么大一个买卖,仅隔几条街,竟还有人没品尝过他的美羊羊系列,广告宣传着实不到位。 “人别太狂,太狂有啥好处?”黑塔瞭起眼皮,“有钱就了不起吗?” 这种居高临下的说话腔调,令何大明厌烦,他咬着乌紫的唇,心说,这黄嘴芽子太不知天高地厚,细一想,夸咱了,是不是?夸咱有钱。这好事啊,总比说你穷鬼一个好得多吧?何大明一消气,想法也就跟着变了。这会儿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上,听人家的召唤,应该。看见了吗?人家穿着警服,大小还是个指导员,威风八面的,咱是啥,自谋职业者,说好听点叫个体工商业者。人家可不是伺候你的,喊你两嗓子,有啥?就是不想活了,有人递刀子吗?制那气干啥?自古吃皇粮的爱肿下眼皮,自命不凡的人更是懒得瞧咱一眼,低头认熊吧。 何大明想心事的时候,铁塔摊开了几页纸,将笔帽子旋下来,又调转笔杆子,扣帽子,脸上浮现侦办大案的神情。接下来,就“强奸”问题开始走相关程序,以实为实,不得有谎。 “她说强奸就强奸了?我还告她强奸我了呢?”何大明上一秒还把自己劝得挺明白,可对方药捻子点上,借着几分牙克石白酒的辣气,脑瓜顶儿忽地就蹿出火苗子。何大明抱着膀子,横竖对付了一通,其实就是死不认帐。黑塔忙着维持秩序,力气用错了地方,本子上没划拉几个字,指导员一气之下,将何大明投进了网格笼子。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指导员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啊,彼此关照,心照不宣的事儿,搞得太生分有啥好处呢。黯淡的光影侵入,室内物件也都唤了表情,“消化不良”的何大明冲着两个值班小警察破马张飞地来了一通。 别看何大明每天忙着踩风火轮,进了笼子,就是想出九千九百九十九种飞出铁笼子的可能,也只能是望笼兴叹了。撞进网,百念归一,借着酒劲,何大明睡着了。 呼噜打了俩小时,何夕打反把了,希望指导员把何大明放了,“我们闹着玩呢!” 这衙门谁家开的啊?进出由自己吗?不提法律的公正性和严肃性,单说值班民警打何大明进门起的这一顿操持,也不能黑不黑白不白的就放人啊。指导员罗列了一系列条款,又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几个可以参照的案例,念一段,比划一遭,劈头盖脸给俩人一顿教育。 盘根错节的事儿,得从一年前说起。乌兰小镇泉水叮咚的时候,何大明的买卖还处于休眠期。一日,他带着何夕去了凤凰山滑雪场,接连摔了几个仰八叉之后,中午钻进“来一壶”炖了开河鱼,下午洗澡带修脚,之后的环节是“老调重弹”。 “正事儿”完了,何大明的饭店也该忙了。何夕一把拉住他,说有事儿。 “啥事,说。” “都寻思多少天了,不跟你说吧,好歹你算个大明白,说了吧,也是个愁。” “啥玩意,磨磨叽叽的?”何大明鼓动她抓紧,“不说我走了。” “我想结婚。” “啥?结婚?”听到这消息,何大明的眼珠子瞪成了猪吹泡,何夕忍不住瞅了瞅自己的金镏子。 “这一带要拆迁。” “拆就拆呗,住新房不更好吗?” “才80个平方。”何夕嫌何大明不开窍,说,“三口的都分120。” “有啥眼馋的,胜利西街那儿,你不是刚买了一个吗?” “两码事儿,钱多咬手吗?”何夕用胳膊肘拐了一下何大明,“帮我物色人选,能多得40平。”何夕把自己的想法端出来,把何大明吓一跳,这女人,啥玩意儿变的呢?净是些歪门邪道。 人真是怪了,原来没觉得何夕有啥出彩,模样自来旧,身板两头粗,用何大明的话讲,这一搂粗的酸菜缸,还埋了埋汰的。再瞅那两笔鸡蹬的字,好家伙,说三分才气都多了。可是何夕成了“待嫁”的新娘,身价在何大明这儿就上来了。听吧,话里话外都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咱俩结。”何大明随口来了一句。虽然这话着实挂不上挡,但好话甜人心,至少何夕觉得自己在何大明心中有点位置,这就够了,啥事得从长计议。再说何大明,他结哪道婚?一说出来,自个都觉得反胃,而且,他心知肚明,何夕压根没这打算。 也是,各取所需的两个人,要啥烟火气? 何大明与眉清目秀的唐小环结婚二十载,一路畅通无阻,呜拉拉生一串,不差样儿,八个千金。当然,也不差钱,认罚呗。据知情人透露,俩人感情尚可,居家过日子,就那样,儿女绕膝,一堆柴米油盐,正儿八经的烟火气息。何大明跟老婆发过誓,为了一帮孩子来家都有爹有妈的叫着、他会努力捍卫唐小环正宫娘娘的宝座。 一宿觉的功夫,何大明领了“新人”进门。是他的同学二杆子。 二杆子,姓孙,年龄四十带五,未婚,家有老母。社会关系简单。何大明之所以找他,根本原因有二,一,二杆子缺钱,二,就算扯了证,他相信二杆子不敢与何夕有染。因小失大,犯不上的事儿。二杆子奔钱使劲,何夕要房四十平。仨人一致认为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大好事儿。尤其何大明,成就感十足。 事儿急,领证那天,何大明动用他的关系网带俩人去办了手续。 ‘新郎官这衣服穿的,抓鸡的似的。” “这还从我身上扒下来的呢。”何大明捅咕一下办证的人,“大礼拜的,也没捞着休息,哪天去我那儿整两杯哈。” “夫妻俩”煞有介事地招待了何大明。入洞房的事儿绝对的省了,醉酒过后,各归各路。何大明提议,事成之后,来个庆功宴。 何大明纯属自作多情。 一年后的一个晚上,何大明正陪客撸串呢,二杆子来电话,说房子分了,钱没见一分,何夕没事儿人一样,求何大明出面主持公道。第二天,何大明要去中蒙医院看病号,顺路去了林业局家属院,何夕七道街的家。 “房子分了?”何大明直奔主题。 “分了。” “钱呢?” “没有。” “没钱?啥意思?”何大明脸色大变,声调蹿了十几度,“耍无赖吗?”。 “跟我睡觉,跟我要钱?到底谁无赖?”。 本以为何夕分到房子,二杆子拿钱走人,俩人再去趟民政局,皆大欢喜,不小心整出插曲来了。理顺思路,何大明当即跟二杆子核实情况,“说吧,何夕为啥不给钱?” “我得问你啊,她为啥不给钱?”电话那头的二杆子已经搂不住火,“哥,这不卸磨杀驴吗?” “谁让你睡人家?” “我睡她?她算个啥玩意,我睡她?” “人家可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二杆子不买账,对着话筒大骂何夕,说她吊死鬼擦胭粉,死不要脸,又骂她见钱不要命,等着断子绝孙。何夕这边抢电话,嘴也不闲着,说二杆子是个混子,穷得屌蛋精光,还不正经。俩人铆足了劲儿对骂,没有停火的意思,何大明手举电话,一边躲着何夕,一边听二杆子发泄,让他极不舒服的是二杆子那么看不起的人,却是自己的老相好,心里直堵得慌,又不好发作。 其实,何大明跟二杆子求证,完全是做给何夕看的,就是让她老实地拿出钱来解决问题。他认定何夕在说谎。 “哥,这哑巴亏我绝对不能吃。” 何大明挂断免提,给何夕下命令,“怎么说的怎么办,抓紧拿钱。” “我没钱。愿意给,你给,别说五万,给十万跟我屁关系没有。” 何大明急了,啥货色这是,他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何夕的衣领儿,将她抡倒在沙发上,“来,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没钱。”何夕被何大明眼里的火星子伤着了,一阵咳嗽过后,尖声骂起来,把何大明和二杆子绑一块骂,骂俩人没安好心,想合起伙来挣她的钱,没准儿还想图财害命呢。 “对,就想害死你,有招儿你就使。”他抓住何夕的胳膊,俩人就扭一起了,“吱拉”......茶几被平移出半米,惯性作用,瓜子和瓜子皮,臭豆腐罐子和撕了半截的牛肉干之类,从桌子上蹦几蹦,哗啦......哗啦,咣当当,当——各色物件躺地上不动了。 这阵势好像跟何大明的期望值还有距离,他两眼瞪着何夕,恨不得把指甲抠进她的肩,警告说:“自己的事儿自己了,别指望别人给你填窟窿。”何夕听后,一脚跺在何大明的脚面上,何大明忽地伸出肉掌,抓起何夕的一缕头发,接连摔了几个倒儿。何夕仍有力量,手脚并用,奋起抵抗,不小心,头碰到了茶几的板面,这让她瞬间爆怒成一头狮子。 但这之后,何大明强行与何夕发生了关系。 把过程捋一遍,以上算一场事故,过后何大明说,当时根本没那企图,就是事儿赶事儿。 何大明被警察带走,又被何夕解救,二杆子继续索要钱款,所以故事继续。 “哥,咋办?” “等着,想办法呢。” 二杆子说当初是何大明找的他,所以他得好人做到底,“那娘们儿实在不靠谱,要知道弄出这熊事来,说下大天,我也不干啊。” “要知道尿炕,还***睡筛子呢。”何大明心说,给你们牵线,本是好意,不甩汗珠子,不投本儿,钱就进兜儿了,还旱涝保收,我图个啥玩意呢?大伯哥背兄弟媳妇过河,不光受累,还找骂。 “那我图啥?没卵子找个茄子夹着,钱钱没捞着,还叫人讹了一家伙,这不冤大头吗?”二杆子一开火,就难刹住闸。 何大明又跑何夕家两趟,没啥进展。少给一部分,也是解决问题的意思啊,可何夕就是不吐口儿,何大明左右为难,于是找二杆子,说何夕死猪不怕开水烫,血招儿没有了,干脆,这钱他出,但是指定没那么多,也就两万。二杆子说那不行,没这么办的,咋也得落一头啊。不是有结婚证吗?既然不给钱,就得干夫妻该干的事儿。何大明一听就恼了,说一旦何夕咬住这事儿,麻烦大了去了。 “你没看见是咋地,我啥没干,不也差点被她咬死吗?”二杆子可不是真心跟何夕手牵手,整啥秦晋之好,那样的话,他觉得赔大了,自个可是嘎嘎新的小伙子。他就是想给何大明施加压力,让他抓紧办事,以免夜长梦多。 三天没到头儿,二杆子又来找何大明,乡下人烧烤店陆续上人的时候。何大明的买卖着实不错,两米长的烤炉,三个,一字排开,仨师傅各有分工,有专门烤牛羊肉串的,有专门烤羊腿羊排的,另一个烤炉专门对付杂货,有鸡有鱼有蔬菜,再加上馒头面包火腿肠。回炉烤的也伺候。海鲜之类,需要情调,客人自个伺候自个,自得其乐。由于排烟设施到位,里外看不到烟气罡罡,空气里还伴着肉香,挺诱惑人。饭点一到,谁也没空给你正脸,都偏着身子穿堂过,两手来回不空载。 何大明瞅个闲空给二杆子下了单子,不一会儿烤盘上来了,枊条大串油油汪汪,黄澄澄的。刚开始没咋动筷儿,整得挺外道。何大明一劝,不客气了,海拉尔雪花啤可着肚皮造,两根烟的功夫,空罐子睡倒一大片,再一看,脖子上,衣襟上,漓漓拉拉洒的都是酒,一个人就战果累累了。喝了酒的二杆子眼神迷离,但没想收工。何大明没法儿,只得又劝,“行了,回回五饱六撑的,差不多得了,别吃顶着了,这玩意儿咱有的是。” 把客人靠得差不多了,二杆子说去收拾何夕,“不钓鱼,我豁拉水行吧?”车轱辘话说得硬实,但屁股始终不动坑儿,一会儿又说,“不等了,就今晚,要不然枉做一回男人。”何大明明白了,二杆子喝酒为壮胆,可俩人真拧一起,出了乱子,何大明是脱不了干系的。于是,何大明提醒二杆子,现在严打呢,消停点好。二杆子甩着哭腔说何大明解决不了,自己又不能解决,这事儿要是撂下,还能再拾起来吗。何大明说也许他们把事儿想复杂了,“估计何夕小心眼,怕给了钱,你跟她就两来无事了,真那样,人家那五万恐怕就搭进去了,你想啊,万一事情败露可不就得那样吗。所以,她可能有意拖延时间呢。” 何大明的话听上去,也不是没道理,可是二杆子又焦躁又迷茫,大喊自己窝囊废。 “快快,停,别转了,溜达鸡要下蛋吗?转得头晕。” “哥,我是浑身有劲没处使啊!” 更深人静,客人散去,何大明架着两个酸疼的膀子继续陪二杆子,说眼下没有更好的辙了,先拿出两万给二杆子消消气,事儿出了,咋整,谁也不故意的,都担着点,总得解决啊。又说以后别一个人天不亮就去红旗大市场等活儿了,瞅个合适机会来店里帮忙,学学烤串总是个手艺。说店里本来不缺人,但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挺对不住他的,希望他考虑一下。“咱这儿工资有保证,别人多少,你多少。” 二杆子说一码是一码,这事儿悬着,干啥都没心。再说了,何大明给他两万,实际事儿没解决,又踏份情,啥时候想起来都是个病。二杆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又干掉一个罐啤,“五万变两万,啥事儿啊整的?” “啥窝心不窝心的,好歹是个爷们儿。看了吧,给咱捧场的有多少?真忙起来,就是谁摆桌大席,都没空去吃,哪还顾得想这些个烂麻绳子事儿?” 这天下午,何大明扒拉两口饭,就给何夕打电话,打了一溜十三遭,没人接,于是发动车决定去探究竟。林业局家属楼不远,七拐八拐,也就半小时的事儿。拐进街区的时候,何大明点了一脚刹车,因为水果店、鲜肉店和乡巴佬熟食店的橱窗擦得锃光瓦亮,挺引馋虫。要知道,以往何大明很会照顾何夕的情绪,进门基本不空手。但这一次,何大明除了要钱,没这打算。 何大明打开车窗,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瞟着老街,还是沿街雪糕批发店最招人,一年四季,一帮小伙子哐哐的往冷库里卸着货;干果店门口的大喇叭吵吵巴火,往店里叫人去照顾买卖;空气里的吆喝声听上去也油汪汪的,卖油炸糕的姐们儿自行车后架驮着小纸箱儿,哪里人扎堆儿,就去哪儿练嗓。不大的老街,人流穿梭,市井之声不绝于耳。 家属楼是旧楼,五层,墙体呈灰色,小区不大,过道狭窄,脚踏在松动的地板砖上,何大明心事重重。在单元门附近,他瞧见了红色的保时捷,看牌号,何夕的。算了,倒霉不就这一回了吗?她拿三万就行,自己豁出去两万。 顾着低头想事儿,不觉到了二楼楼梯拐角。一抬眼,吓一跳,几个人立在门边,其中一个穿着警服,不用想了,另两个是便衣。 何大明快步下楼,之后电话打给二杆子,要他抓紧扫听一下何夕到底犯了啥事儿,把警察惹进家门。其实,何大明更想知道的是何夕惹了警察跟自己是否有牵连。 饭口儿的当,二杆子迈着四方步来了,不急不慌的,说放心,何夕的事儿跟他俩谁都没关系。 “憋宝呢?到底咋回事儿?” “整一帮财主在家打麻将,玩把飘胡,成百上千,你猜咋地?何夕是个钓鱼儿的!一帮傻狍子给涮得溜干净儿,好了,都进派出所了。哎,你笨脑袋想想,咱俩不也***狍子吗?她钓这一回鱼儿够不够去大光明搓顿澡的?跟这娘们儿手下留情,咱手懒啊!你细寻思吧,就这么个主儿,还指望她掏出五万块,这不是要她脑袋吗?管钱叫爹的人,心狠着呢。” 二杆子飞了一顿唾沫,何大明不说话,一脸沉思状,之后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欲望的“欲”,亏欠的谷啊。” 何大明清楚,二杆子不会断了跟何夕要钱的念头,也就是说,事不解决,他何大明没消停时候。转眼快到春节了,正犯难,何夕来电话了,要何大明去她家解决问题。这固然是好消息,但何大明这次没敢把电话打给二杆子。 房间没要暖,进去一会儿,何大明就冷得直透心儿。何夕今天特意打扮了似的,白色棉服把自己裹溜严,头发也重新烫过,冷烫精的味道一飘一飘的,很呛人,好像有啥重大活动,他琢磨。要在往常,何大明会提醒她,这身板,这装扮,夸张了。想想俩人以后陌路了,也就懒得张嘴管闲事了。 不冷不热的聊了半小时,何夕只字不提“钱”。何大明在心里敲鼓点,硬着头皮坚持了一会儿,何夕还是扯完葫芦又扯瓢。于是他干脆把话挑明,说钱要是准备好了,就抓紧拿给他,或者直接给二杆子。 “我也没说给钱啊?”何夕变脸了。 “不给钱要我来干啥?”何大明的火气一下子又被‘勾起来,但很快“悬崖勒马”,调出柔和的调子,他甚至要求自己呼吸也尽量均匀些,“这事儿你早晚都得办,推了今儿个,推明个儿,何必呢?” “推啥了?我从来没说给钱,你听不懂吗?” “我咋就不明白呢,说清楚,你为啥不给钱?”何大明有整死何夕的心。 “你问他不就完了吗?” 何大明浑身颤抖,指着何夕的鼻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给,还是不给?” “不给!” 何大明把何夕提起来,“信不信?我能整死你。”然后上去掐住了何夕的脖子,何夕挣扎了两下,两手一摊,向上翻着白眼。 临走,何大明对何夕说再不拿钱,就没这么便宜了。然而,两个月之后的一天,何大明被何夕告了,故伎重演,强奸罪。有经验的何大明矢口否认,但面对一段影像,他却无法说清事实。影像中,“大有可为”的是何夕的道具——半长不短的白色棉服。何大明被钱的问题迷惑,忽略掉了细节。原来,何夕那日空身穿了一件棉服,为配合剧情,还敞怀挒肚的。这是想往死里整我啊。 关押期间,何大明准备起诉,并传话给何夕,如果她还能跟上次一样撤销她的状纸,他饶过她。如果她不计后果,一意孤行,他出去,就一定会杀了她的全家,并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横怕楞的,楞怕不要命的,这回轮到何夕心慌了。思前想后,她准备去找何大明的老婆唐小环。鉴于两人的微妙关系,何夕出现有些尴尬,但事已至此,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首先跟你道歉,对不起。”何夕见唐小环不搭腔,“也许你不稀罕我的‘道歉’,但此刻这是我该做的。” 何夕开门见山,说她托托关系,看案子能不能撤回来,如果可以,她打算补偿五万块钱。 ”没人稀罕你的钱。”面目清秀的女人说起话来把地面砸出了坑。 “我希望何大明早回家。” “事情没那么简单,等着吧,何大明会把你告上法庭。” 回家的路上,唐小环心里一片晦暗,她一直不愿相信何大明会与何夕扯上来路不明的关系,就算他不在意曾在自己父母面前立下的誓言,也该在意身前身后的这一帮孩子。唐小环想不通的是,饭店所有账目何大明交给自己全权处理,何大明基本是花一分要一分,除此以外,他与自己每天都有经期妇女一般沥沥拉拉的温存话语,哪怕离开一会儿,电话打过来,一会儿问长,一会儿问短,他啥时候又跟别人论短长去了呢?另外,在唐小环的认知里,何大明表面看来侠肝义胆的,其实对自己有很强的依赖心理。在这之前,她坚信,他对她从未有过二心,也坚信何大明与她是要天荒地老。可是现在,她满心怅然,那个镂钱的耙子,那个招人稀罕又把自己放心上的人也同样把别的女人招进了宫。 唐小环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在何夕面前暴露自己的任何问题。她是有分量的,有位置的,哪怕只一个简单的手势,一抹笑意,都有着不可轻视的力量。她在心里这样鼓励自己。但经过处理的动作还是有些潦草了,因为越想,心下越伤,当眼泪扑簌簌,滚珠一般往下落的时候,唐小环还未踏出茶室的门槛。 “何大明会把你告上法庭。”唐小环觉得后院已经起火,她不能再去填柴。她要跟何大明跳进一个战壕。 其实,唐小环之前的结论没有错,何大明就是要跟她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尽管出了插曲,也不能说明他何大明会断了与唐小环的夫妻情份,这事儿何大明最有数,也最有发言权。何大明曾去宴宾楼吃过一道菜——全鱼宴。盘子里共有五条鱼:细磷、鲫鱼、狗鱼、鲶鱼和泥鳅。何大明至少品尝了三条,也是啊,似乎吃一条鱼没什么道理,何夕就是他品尝过的一条鱼。所以,他跟她算不上爱,说喜欢,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什么,倒也说不清。异性之间不就这样吗?爱与喜欢有时根本找不到理由,不爱了,不喜欢了,借口多得盛满火车皮。倘若又遇见一个“何夕”呢?天知道会怎样,男人更知道。 再说何大明,刚进去的时候,整日抓心挠肝,慢慢的,明白了,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时常这么一想,眼前苍黑一片了。自由对一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脑子有时混沌,有时异常清醒,清醒了就开始在心里骂自己:放着正经营生不干,紧赶慢赶的去寻死,该,受着吧。 何夕没把案子撤回来。不能说她是放空炮,她忘了法律的威严。 说归说,闹归闹,正经事不能误,唐小环开始发动朋友帮忙找律师。还好,有人愿意出面替何大明申诉。当然,结果咋样,谁也不好说。唐小环的逻辑是摊上这么个事儿,祸祸个三万两万的,不算多,能承受。她想得开,这男人啊,吃腥儿的十之八九,要是正经相中人家了,倒也行,给他们腾地方。可哪是那么回事儿呢,纯心都是祸祸人的主儿。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让他受受教育,收收心,也好。离了不是啥轻省事儿,一帮孩子吱哭乱叫的,够受。 唐小环想着下午再跟律师见个面交待一下,节骨眼儿上,有人登门了——要不是来客自我介绍,唐小环咋也不会想到如此身份的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没见面的理由啊,何夕的前夫。 “我这里不欢迎你。” “你应该欢迎我。” 前夫脸盘方正,个头不矮,乍一看,跟三浦友和的模样似的,人整洁不说,艺术范十足,尤其那件乳白色风衣把他衬得标志极了。别看唐小环自从下嫁给何大明就围着锅台转,但她的审美水准一点不差。单看前夫,给她的印象说得过去,可一想此人是何夕的老公,唐小环的心就开始翻个儿。前夫提来的盘锦大米和伊利纯牛奶,唐小环实在不想接,甚至连简单的礼节都不想有。经了这事儿,唐小环变得灵透了,假如他真是前夫,要整啥幺蛾子事儿呢? “你找我有啥事,我不想知道,也没这必要。你走吧。”唐小环讲话时头不抬眼不睁。 前夫说听到了唐小环的遭遇,也知道她一定不想见到他,还说谢谢她没把他轰出门去。听到这儿,唐小环心里冷笑,怎么叫轰出门?难道要我像打狗一样吗? “说老实话,听了这事儿,我很气愤,就算你们一家饶过了何夕,我也不会放过她。” 唐小环想不通,这人哪边的啊,说出话来脑袋一句屁股一句的。 前夫说原来是牵扯孩子,不稀得跟何夕一样,可是后来,为了孩子,还是离婚了。他说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才一个孩子,你一帮,更难,我能理解。”前夫叹口气,说他总算熬出头了,孩子考取了一所理想的大学,他也想找个伴儿再立个门户。“何夕从小家境不好,吃了很多苦,所以把钱看得重。这倒不算大毛病,关键她这人品行不咋地,这是我不能原谅的。” 前夫说了足有一刻钟,唐小环也没搞明白他的意图,于是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感兴趣。” “我这里有现成的律师,他经手的案子,胜算的概率比较高。如果你想起诉,我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如果不用,那就算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谁让我们同病相怜了呢。”前夫很诚恳,说,“花大钱办大事儿,花小钱办小事儿,这都在本儿的。” 唐小环救夫心切,前后花了十万,最终结果,败诉。 月光漂下来,惨淡、清冷,何大明的目光投向网格窗外,有什么东西罩在了他的身上,像网。他努力抬起手臂,但扯不断,荡开的影子扑满一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