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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2022年第4期|李治邦:另一种诱惑(节选)

时间:2023-04-28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李治邦 点击:

我每天下午临帖,一般都是三个多小时,除了固定临欧阳询的九成宫和颜真卿的多宝塔以外,剩下的就根据我的喜爱随便临,当然徐渭的最多。上午自然就是到单位,单位就是书画院,我还是副院长,开会、讲话、聊天、喝茶。每天都有人找我,无非就是让我写字。朋友的自然就白写,不是的就论价格,一般一张斗方八九千块。后来,朋友找我的,我就推说手有疾,过过再说。再后来,找我写字的我也说这句话,我不缺钱。朋友们都说我架子大了开始摆谱,我也不说什么,这事情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我就是不愿意说钱,尽管做我们这行的都在心里讲究个价值。

七月的下旬,正是比较热的季节,人烦烦躁躁的。

我离婚三年了,就这么一个人过着,很简单,我知道我过不了简单的日子。除了临帖和每天上午上班以外的生活,都是我一个人在家待着。很闷,有时候翻翻书,有时候就这么在家呆坐着。晚上睡眠还不好,每天就吃两粒舒乐安定。再闷了就到小区走走,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就是充实我闲散的时间。我一个朋友大刘在医院,他说我有轻微的抑郁症,需要格外注意。他不说没事,他说了我就有事了。总觉得自己不开心,睡眠不好,都完全符合抑郁症的特点。大刘劝我再找一个,这样能给你闷坐的时间添些内容。我也有想法,但我确实没有找到合适的,其实跟我最合适的就是我的前妻。但没有办法,我前妻不愿意过我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再加上我精子没有力量,她生不了孩子,提出离婚也很正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妻想回到浙江的德清,那里有莫干山,过去的闲山现在很热闹,每天都是人。她在德清谋了一个图书馆的职位,方便回家照顾自己的父母。

前妻叫严雯,她极不喜欢我待的这座城市,觉得没有水,没有山,就是一座干城。严雯和我一起生活了四年,我和她结婚那年,我三十二岁,她二十七岁。我在书画院,她在图书馆。我们过了三年的幸福时光,一起玩耍,像一对小孩子。那时我写字,她剪纸。严雯长得很文气,白净净的,眼眉很黑,眼珠子很白,瓜子脸,身材也修长。她的手很特别,就是手指头长,指甲红,十分鲜嫩,像是染的,其实不是。她的手很巧,鼓捣什么成什么。结婚时不知道她能剪纸,她就是看我写字不爱搭理她,觉得闷得慌。于是赌气随手拿一张纸,用剪子旋转几下,就能剪出个子丑寅卯。她剪纸的样子从来不重复,也从不断剪子,就是一手的绝活儿。她剪得最好的是牛,活灵活现,那憨厚的样子很是可爱。她喜欢孩子,每次做爱都很投入,她说不是为了做爱,是为了怀孕。努力了三年,她就是没有。后来我被她逼着去了医院,查完了,我才知道我是弱精。大夫告诉我,不要喝酒,不要抽烟,不要什么的一大堆。我和严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严雯哭了,很伤心。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我必须和你离婚了,我需要找一个能让我生孩子的男人,我作为一个女人就是想当母亲,想要一个孩子不过分吧。我怔怔着,说不出话来。严雯的眼红红的,说,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只好点点头,就觉得心里被刀割了一样疼。

黄昏了,夕阳特别的小,像是一个大一些的西红柿。

我从书画院出来就是雅街,下午开会,主要是征集我们的作品,要举办一个书画展。其实我明白,书画展完了,这些书画就归美术馆收藏了。这是我们院长和美术馆馆长商量好的,我总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交易,什么交易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话。雅街这条街上都是卖字画和古玩的。我穿了一件白T恤,就觉得跟汗黏在一起,正走着就听见有人喊我,一看是卖红木家具的白老板。他跟过来对我说,让我给他写十幅字,斗方,还要我最好的欧体。上面的词他出,让我尽管写。每一幅一万,十幅他给我十万。说完,他说这对我是最高的价了。我摇头,因为这么多年我写字都是我自己出词儿,谁让我写什么词都会拒绝。过去写字的哪有都写别人的词,文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的。白老板叹口气对我说了一句,我真没有见过见钱不要的,你的字是越来越不好要了。我笑了,说,找我们书画院其他的人啊,又不是只我一个是写字的。白老板说,就你小子写得好,你就别拿糖了。我只顾往前走,走出雅街就是食街,我和几个朋友约了吃杭州小馄饨,味道鲜美,晶莹剔透的,那儿的火烧也不错,还有杏仁茄子和凉拌小黄瓜,味道蛮好。我走了几步,白老板又跟过来,咬牙对我说,行,词儿你出,你能不能写点儿风花雪月,写点小桥流水呀,别这么愤世嫉俗的。我问,你这是给谁呀?白老板说,现在红木家具不好卖了,我想有人买一套,我就送他们一幅你的字。我低下头,白老板说,你就算帮帮我,你结婚的家具可都是我给你的。我说,给你钱了。白老板说,我给你打了七折,那时我生意火着呢。我摆摆手说,我给你写,我就是萝卜搭小白菜了。白老板乐颠颠地走了,他还不断地回头叮嘱我,千万不能食言啊,我等着你的字!

在食街,几个朋友吃饭,很简单,就是一人一碗杭州小馄饨,然后四个小凉菜,一个人三个夹肉火烧。我现在觉得吃饭能让我的生活有些佐料,谁约我吃饭我准去。我不愿意在家做饭,觉得做什么也不好吃。大刘对我说,你叫外卖,我吃了几次就不叫了。因为外卖的油性大,吃完了就觉得噎得慌。今天的饭局其中一个中医大夫叫老廖的,看我肚子有些发就对我说,多吃姜,你现在就是一个人过垃圾生活,造成你的富态。另一个是研究心理的叫小勺,对我说,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理状态吗?你就是前期的抑郁。我问,怎么讲呢?小勺说,你现在眼神不集中,心思很分散。晚上是不是半夜总醒,醒来就难入睡。我点头,确实如他说的。前妻走了以后就一直这样,我和前妻这三年都是搂着睡,彼此睡得很投入。现在搂着枕头睡,半夜醒来就看见枕头上面都是湿的。睡不着就硬着头皮这么躺着,看着被夜色隔离的天花板,还有听着窗外不断过路的汽车。一般三个小时后,看见窗户有了鱼肚白,才慢慢睡一会儿。小勺说,你不要坚持不吃药,适当地吃一片舒乐安定。还有你要晚上多出来走走,舒缓你的心。我苦笑着说,我现在吃舒乐安定了,已经从一粒到两粒。你让我出来走走,出来去哪走啊,都是车,都是人,连一片水和树林子都没有,看不见鸟,听不到流水的声音,都是吵吵。小勺说,我建议你到外边走走,换一个心境。另一个由老廖叫来的人对我说,去杭州走走,有一个地方叫满觉陇,那儿不错。老廖接茬儿,说,我去过,就在杭州龙井村那儿,远远避开了西湖的嘈杂喧闹,游人很少来。同时因为在半山上,又有着满陇桂雨的花香淡淡,那里的茶社不错。小勺说,听说有不少狐狸精。说完他就咯咯笑着,老廖那个朋友很严肃,说,千万不要说狐狸精,我反对女人一漂亮就说人家狐狸精。满觉陇的女人是很清凉的,人也肃静,摆弄茶是很有一套的。他接着问我,你喝茶吗?我说,我爱喝绿茶,但一定得是新鲜的。他微微抿着嘴,说,我是卖茶的,你以后喝茶就不要花钱了。我好奇地问,您怎么称呼?他说,我叫金子,是浙江金华南阳人,几代都是种茶做茶的。你到满觉陇,可以找我的一个外甥女,她在那里开了一家民宿叫白鹤,很有韵味。说说笑笑,吃完了,应该是我结账的,结果这个叫金子的结完了。

离开餐桌,金子对我说,我看过你的书法,有吴门画派陈道富的风格。我一惊,我确实很喜欢陈道富的字,而且临摹了好久。后来我的性格就是不喜欢死缠着一个人,便忍痛离开陈道富。金子对说,我能不能买你一幅,我知道你写字都是你出词儿,这次能不能临摹陈道富的一幅字。我没有说话,金子说,你去杭州满觉陇的所有费用我都拿了,你在那儿可以待上半个月。我的心在悄悄地动,金子说,每天再加上零花钱三百,虽然不多,但知道你是简单的人,也够了。

我笑了笑说,你等我电话吧。

金子说,我不勉强你,就是随缘。你到那里走走,会觉得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我问金子,你喜欢我的字?

金子说,有一种特殊的喜欢,我很久没有见到能让我喜欢的字。现在的书法都不好看不好理解,书法是给人美的。丑书让我反感,我觉得你的书法能让我赏心悦目。

听到金子的话,还是让我喜欢,我知道现在喜欢听奉承的话了。

我和老廖还有小勺,走的时候每个人拎着一兜子杭州绿茶,我拎起来深深吮了吮,清香满腹。走出小店,小勺走过来对我说,我看你现在越来越有生意经了。我说,没有办法,现在写字画画的就是生意人,没有过去的那股文风。小勺说,你变得比较快哦。我说,我想生活得舒服些,我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小勺说,你应该有,你现在书法就差那点儿桀骜不驯的感觉。你看你喜欢的徐渭,写出来就是一股力量。我说,我精子都弱精了,我还有什么力量呀。徐渭,我能比吗,人家那风雨那坎坷那疯癫,我什么都没有。小勺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电台主持人,叫清韵,很漂亮,就是有点抑郁,跟你合得拢。我说,我不想找,过几年清静日子也好。小勺说,你瞎说,你这么控制着自己很危险。老廖神不知鬼不觉跟过来拍了我的肩头说,你很长时间不做爱,你有点变性了。我哭笑不得,老廖说,你是不是洗澡的时候就不勃起了?我说,你怎么知道。老廖说,你没有性冲动,那还写什么字啊。我说徐渭都阉割自己了,不还能写吗?小勺插话,太监也有欲望,比正常人还强烈。我对小勺说,怎么跟这个叫清韵的见面呢?小勺笑了,听我电话吧。

三个人临分手的时候,老廖拉住我的手说,求你一件事,我们是老朋友了。我儿子上高中,他的历史不好,找了一个家教。这个家教喜欢你的字,你给他写一幅,随便写什么都行的。我就是一个穷人,买不起你的字。我抽开我的手说,你总张口找我要字,哪次都能找到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理由。老廖有些尴尬,但还是说,没有办法,你就是我的财富支撑。我一个中医大夫,在当今社会就是穷人的象征,把脉,针灸,按摩,都是盲人的差事。小勺替老廖开脱,说,他还不如我看心理的呢,我现在病人盈门,不提前约,来了我还不看呢。老廖说,现在得抑郁症的找你看病还贵呢,你看一个顶我看八个。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朝我家走去。我听见老廖在我背后使劲儿喊着,你倒是答应啊。我扬了扬手,老廖说,我给你开一个药房子,能让你精子活起来。我回头,恶狠狠地说,你喊什么,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性无能吗?

这个饭局吃得很无聊,我知道约我吃饭的人都是找我要字的,而且理由很充实。我觉得自己喜欢找朋友吃饭打发时间,可每次饭都是生意经。夜很轻,风也很慢。我在小巷子里走着,我依旧走得很慢。一直琢磨着老廖说的话,我的字确实没有长进,而且越写越有铜臭的味道。别人看起来很好看,我觉得很丑陋。

在街上走着,穿过了食街,就到了我家的闲街。

我结婚的时候买了这套房子,一个偏单,当时也就花了六十万。父亲说,给不了你钱,给你几套老书吧。于是把他收藏的几本字帖,其中有明代董其昌的、宋徽宗的,当然也有我喜欢的颜真卿和欧阳询的。父亲在大学教历史,我的书法启蒙就从父亲开始的。结婚两年后,父亲死在课堂上,是因为脑溢血。父亲去世后,母亲也随着跟着去了黄泉。我没有想到父亲只给我留下五万的遗产,其中有三万是他的稿费。父母那套房子也被大学收回,我只是把父亲所有的书拉了回来,那套家具就卖给收破烂的。为了房子,我跑去学校争辩,学校一个很瘦的人不屑地对我说,你父母的房子是学校的,死了当然归学校。我再说什么,很瘦的人对我不客气地说,你父母要是知道你跑来闹房子,会斥责你的。我没有说出话,这套房子价值一百多万了,就这么被学校掠夺走了,还说了这样的话。

父亲的书和我的书有四千多册,放在我的客厅和书房满满当当。严雯劝过我,你的书你留着,你父亲有价值的书也留着,你不看的、我看不懂的就都卖了。我问,卖给谁?严雯说,你说卖给谁,收废品的呗。我拒绝,那是我跟严雯吵的第一次架。严雯爱哭,她对我说,你进家门就没有闻到发霉的味道吗?你父亲那些书都是发霉的,有的都烂得翻不开了。你的书也跟着有这种味道,你不觉得你不是这个社会的人?你应该在宋朝是一个赶考的书生,穷困潦倒,就你样儿的。从那次起,我知道我和严雯有了裂缝,我尽量去弥补,可我的精子是弱精,成了压倒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父亲走了以后没有多久,就有人找我说交房租。我才知道父亲在外边租了一个独单,把一些书就放在这个独单里边,满满当当的。我很吃惊,从来没有听父亲讲过,母亲估计也不知道。我去看了看,都是父亲收藏的书,因为他是研究明史的,那些专业书我都用不上。当时我和严雯还没有离婚,就把这些书都捐给了图书馆。严雯说,我们图书馆没有钱,你就无私奉献吧。搬书的那天我有些伤感,书被搬空了,我觉得好像在摘父亲的心脏。父亲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买书上,平常和母亲却省吃俭用。后来,我听严雯说,图书馆只收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卖废品了。我本想找图书馆理论,严雯拦住我说,能收你父亲的书就算不错了,图书馆最不缺的就是书。我心痛,父亲心爱的收藏当成废品卖了,废品和收藏是两个意思,这个结局对得起父亲吗?

闲街就是闲人居住的,都是老房子,街铺也不很旺。

我睡了一觉,觉得不踏实。我最近这一年多睡觉很困难,都是碎片的梦。每次都是在荒野里跑,跑得气喘吁吁,然后找不到出口。我总能看到狼还有狐狸,还有猎豹。因为我总爱看央视的纪录片,那些狮子老虎吃得满口是血,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播放。后来,我梦见狐狸比较多,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狐狸,总是睁开妩媚的眼睛,柔和得让我恐惧。特别是那一身红毛,我想起严雯就有一条红毛的围脖。我的梦有时是连续的,比如我梦见狐狸精就最能连续,最后一定是女人,都是漂亮的,我也不知道梦里见到的那些女人是谁,我怎么就能到梦里。我一定是被诱惑,然后跟这些女人做爱,做得昏天黑地,然后冷唧唧醒来看见一地的鸡毛,知道是狐狸精刚才吃的。我去找我的骨头,因为我觉得自己站不起来,腿的骨头一定是被吃了。

上午给白老板写了十幅字,都是水词儿,很伤我的手。我让白老板来拿,白老板看完以后喜滋滋的,说,你写字就是好。说着,从一个兜子里拿出一摞钱码在桌子上,说,十万块钱,你收好了。我很惊讶,说,你给我转账不就行了,怎么还拿现金呀。白老板说,这样你看着就有成就感。白老板走了,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矮了半截,怎么戳也戳不高。我把十万块钱存进银行,柜台的工作人员费了很大的劲。我有些过意不去,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后面一个老大娘不满地叨叨着,显摆什么,不就是有两糟钱吗?我无法反驳什么,就气嘟嘟地走了,身上散得拾不起个来。

中午胡乱吃了点什么,下午居然心血来潮临摹陈道富的字,他是一个澄心静气的人,才能写出这样天花乱坠的文字。我也喜欢徐渭的字,其实大家称徐渭是青藤,那么都说陈道富是白阳。两个人真是心心相关志同道合。写到了黄昏,突然有些累,这种感觉很少有,我就放下笔在沙发那儿躺着。以前写字手是干净的,可今天看几个手指头都染黑了。记得父亲去世前曾经说过我,是看完我临摹徐渭写的一幅字,你的字跟你的人一样,你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欲望。我不满,问,我有什么欲望。父亲说,现在谁的字有市场,有价值,你就临摹谁的。我笑话父亲,我从小就这么临摹的,你怎么现在说我有欲望。父亲瞪着我,你小时候写字规矩,你现在写字太乱。我不服气,说,我写字就是临谁有谁,但不忘是我临的。父亲叹口气说,你现在欲望太强,心静不下来,写的字就龙飞凤舞、天马行空。我不满地问父亲,那又怎么不行呢,好看嘛。父亲说,你是不是在现场表演过写字?我点头说,经常呀。父亲狠狠地说,你以为你是杂耍呢,写字不需要表演的,你***的什么东西呀!父亲从来不骂街,那天骂得我目瞪口呆。记得父亲去世前的那天,他好像有预感,递给我一册《道德经》,郑重地说,你好好读读。我说,读了很多遍了。父亲说,那说明你没有读懂。父亲紧紧攥住我的手说,我可能要离开你了,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你有才气,可是你欲望太强。你什么都想有,结果你什么也没有得到。我听说你的字在市场价值不错,你现在也学会在外边故意放得很少,谁找你都很难得到了。你心思太重,以后写字是看底蕴,你底蕴太少了。我死了,你就忘乎所以,因为没有人说你了。说着父亲流下眼泪,满脸都是,我怎么擦都擦不掉。父亲去世那天,天黑透透的,一点儿月光也没有。然后下起了雨,就这么淅沥沥下了一晚上。我在父亲房间里守着他,觉得心里空空的。母亲躺在床上不说话,房间里很安静。

我总这么想父亲,想极了就看他留下的《道德经》,但一点儿也看不下去。

晚上,我习惯自己做点什么,一般都是煮挂面。

我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书画院院长的,他告诉我,这次评职称给了一个一级,我准备给别人,你再等等。我问他,你给谁?院长说,给我。我没有说话,院长是从政府调来准备解决副厅的职位,现在又要一级。院长说,你可以明年,我明年就退休了。我问,你已经是副厅的位置,还在乎一级吗?院长说,我在乎一级,我不在乎副厅。我笑了,那你就鱼和熊掌兼而有之了。院长心平气和地对我说,你还不到三十七八,时间大把大把的。我退了,院长还不是你的。我又笑了,你知道我当不了院长,那是给官人留着的。院长说,我当一级的话你说,你说大家就不说了。我说,我不说,我不愿意落个攀附之嫌。好一会儿院长说,那好,我找人说,你要在会上说支持我。我说,我也不说。院长说,那你想怎么样。我说,我就投你票吧。院长那边等了一会儿才说,我怎么证明你投了我。我说,没法证明,你要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院长笑了,给我写幅字吧,不要斗方,我要一个二四尺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临摹别人的,那就你自己的,词我出。我说,我出,我不写别人给我的词。院长说,那也好。我说,我给你写字不能给别人,你要自己留着。院长哼了哼,对我说,其实是有人要你的字,不好给你说,跟我说的。我好奇地问,谁呢?院长说,我离婚了你知道吗?我听罢愕然,说,不知道啊。院长慢悠悠地说,我准备交的女朋友喜欢你的字。我放下电话,还没有琢磨出来什么叫准备交的女朋友,院长说话就是这么深邃,总让你缓不过神。

我在书画院的办公室和院长办公室紧挨着,我一般不在书画院写字。可院长却叫人给我办公室桌子上铺了一块毡子,还有笔墨什么的。他总过来跟我说,我喜欢看你写字。我明白他是想要我的字,我就是不写。有时候院长就在我办公室这么待着,说,你写啊。我就只好写一幅字,写完了他觉得好就拿走。我后来把毡子撤掉了,院长很是不满意,说,你写字是一种享受,我看你写字也是享受啊。

好像下雨了,很久没有下了。雨敲打着我的玻璃窗,没有声音,但能看出来喜欢我的玻璃,总是不间断地撩拨着。大刘匆匆来了,说是要一幅字,他搬新家了,总应该有一幅字挂在家里体面。我发现找我要字的人理由很是充足,让你没法拒绝。我在雅街有时看见在卖我的字,而且标价挺高。我仔细回忆都是送给朋友的,至于怎么倒到这个地方就不得而知了。书画店的老板经常会对我说,我不告诉你谁卖给我们的,你何必呢,直接跟我们交易多好,还省下中间环节。现在书画市场不景气,你还能卖字,已经很不错了。大刘和我是朋友,我不好拒绝,只得给他写,我写了八个字:静心读书,修身养性。我要给大刘写一个名字,被大刘阻拦,说,别写我名字。我纳闷地问,不是给你新家挂吗?写你名字不是挺好的吗?大刘通红着脸,吭哧吭哧地说,别写了,写我名字有些小气。我逼问,你不是送人吧?大刘也不说话,说,你盖章吧。我盖完章,因为刚写完需要晾一晾,屋子里很沉默。大刘就这么站着,我不好再说什么。大刘临走时告诉我,你的字又涨价了,斗方一万五了。说完讪讪地走了。雨还在继续下,不远处听到雷声,窗户都在震颤。

小勺给我打电话,说已经跟清韵说了,她答应明天跟你见面。我问,她答应,我还没有答应呢。小勺不高兴了,能跟她见面是你小子的艳福,你说在哪吧。我想了想,说,明天下午三点在跨界书店吧,我可不认识她。小勺说,她认识你,到时候有一个美人款款走到你跟前,你就知道是她了。我笑喷了,说,还款款,又不是走秀。

下午三点,雨后的天空依旧湿漉漉的。树叶子都吃饱了水露,有时候承受不住就会掉下来砸到我头发上。

……

全文未完,完整内容刊于《青年作家》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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