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诗人,著名散文家,思想随笔作家,田野考察者,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曾获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四川文学奖、中国新闻奖副刊金奖、《黄河》文学奖、万松浦文学奖、中国西部文学奖、布老虎散文奖。已出版《蜀人记:当代四川奇人录》《黄虎张献忠》《锦官城笔记》《成都笔记》《蜀地笔记》《至情笔记》《媚骨之书》《豹典》等。
杜甫的雪山 ——严武与杜甫的交际史 蒋 蓝 公元七五九年,杜甫辞去了华州司功参军这鸡肋似的官职,开始了后半生的漂泊。一路向西。他首先投靠在成纪(今甘肃省天水市)的亲戚,后在同谷县(今甘肃成县)短暂停留。第二年十月,杜甫挈家带口,经木皮岭、白沙渡、飞仙阁、五盘、龙门阁、石柜阁、枯柏渡、剑门雄关、鹿头山,于岁末寒冬抵达成都。面对碧绿的大平原,他的感受是十分新奇的,“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回望远方,蜀山苍茫。山脊线一再切断了杜甫的眺望。驴背之上的摇晃,有多少被秋风荡开的记忆正如落叶一般返回。 高天仍被山峰与灰云占有,想象蜀地的丰腴在田畴翻滚。雨水是秋天信札的内容,雨被飞鸟扰乱,斜斜地打湿了城市的万盏灯火。风的阴凉之语,成都的街市在蹄声中轻轻颤抖。槐树、桢楠不再寻找蝴蝶翩跹,只有秋蝉的叫嚷声灌满了杜甫的耳朵。他知道,有多少人没有自己幸运,尚置身于生活的断崖,盲目地迈出了奔向希望的步履…… 桃色的锦江之波,静美辽阔,趋于织工弯腰濯锦的弧线。有一些思考如云间漏下的异光,明亮、感人而又温暖。他相信奇迹,为着太多的失去而重构茅屋的春天。在怅望中,也许一生就是一瞥,就与成都结缘。身外是落木萧萧,体内流淌着宇宙的星河。一个人向着心中的目标迈进,一步一步前行,必然不会徒劳而返。即使未能达到终极地,他也经历了壮阔的风景。唯有那些独自前行者,才会将种种可以解释或者不可解释的经历归于神灵。这让我想起思想家施勒格尔在《雅典娜神殿》里的话“真正的神秘主义,就是最高的道德”;想起杜甫《游修觉寺》的名句“诗应有神助,吾得及春游”。在琥珀一般的成都黄昏深处,成都之于杜甫,杜甫之于成都,是相互赠予、相互保管、相互辉耀的关系。 既然如此,杜甫之于严武呢? 如果不是研究唐代史的专门学者,大概没人去注意严武。而知道严武的人,多半是杜诗的爱好者。一个出任太子宾客兼御史中丞的高官,而且一直充当杜甫的强力支持者、保护者,身后竟“附丽”于诗人而留名青史,不能不让人感叹历史的吊诡。这也不禁让人想起清代赵翼《题遗山诗》中的诗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出于报恩,杜甫在《八哀诗·赠左仆射郑国公严公武》里深情怀念了郑国公严武。他大笔一挥,就把严武的文治武功,提高到诸葛亮、西汉文翁开启巴蜀勋业的高度: 诸葛蜀人爱,文翁儒化成。 公来雪山重,公去雪山轻。 由此可见,杜夫子溢美之词明显,但也体现了他的深情。 明朝诗坛领袖李东阳在《麓堂诗话》里就认为:“唐士大夫举世为诗,而传者可数。其不能者弗论,虽能者亦未必尽传。高适、严武、韦迢、郭受之诗附诸《杜集》,皆有可观。子美所称与,殆非溢美……”可谓一语中的!但这里,也稍稍有点矮化高适,虽然是官员,但高适之作不是依靠杜甫才得以存在。 出身名门,施行猛政 严武(726 —765),字季鹰,陕西华州华阴人。出身名门,虽是武将,却亦能诗,《全唐诗》录存六首。从李德裕开始,到韦皋、裴迪、严武等,唐代镇蜀的高级官员一般都是兼职诗人,这一现象也可推知唐朝时期诗歌的空前繁荣。 从后晋刘咰等撰的《旧唐书》里,我们可以发现严武的文治武功都是彪炳史册的。严武的父亲是中书侍郎严挺之。严武英俊豪爽,机敏聪慧,在幼年时便有成人的风范,举止一派沉稳。 据欧阳修、宋祁的《新唐书·严武传》所载:“严武自幼豪爽。”他父亲严挺之并不喜欢妻子裴氏(严武的母亲),却特别宠爱小妾英娘。严武见母亲整天愁眉苦脸,问明缘故后,趁英娘熟睡时,拿铁锤砸碎了她的脑袋。那时的严武才八岁啊。婢仆大惊失色,禀白严挺之,说:“小郎戏杀了英娘。”所谓“戏杀”就是在玩耍中不小心误杀了。大家怎会料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八岁孩童会成为凶手呢?可是这个八岁的孩童不但挺身而出,而且理直气壮地责备父亲:“哪有身为国家大臣却厚妾而薄妻的呢?孩儿是故意杀掉她的,并非戏杀。”父亲惊骇异常,转念却赞许说:“这才是我严挺之的儿子啊!”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成长,可以想象,他以后会变成梼杌一类的凶兽。据说他读书时不求精辟义理,多为浏览。到二十岁时,因门荫而出仕。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奏请他出任判官,后来他又升任侍御史,可谓一路春风。 至德元年(756年),唐肃宗起兵平定叛乱,急于网罗人才。严武持旄节赶赴肃宗的行营。宰相房琯认为严武乃名臣之子,向来器重他,此时认为他有才略大可施展拳脚,因而第一个举荐了他。经过几次升迁,他出任给事中,属门下省,给事中的职责是“掌侍左右,分判省事,察弘文馆缮写雠校之课”。等到收复长安,严武任京兆少尹,兼御史中丞,此时他才三十二岁。但由于史思明兵马的阻隔,他无法前往任职,于是在京师悠闲自得。据说他平时腰力十足,态度倨傲。七五八年,他第一次入川,任绵州刺史,升任剑南东川节度使。入朝后,为任太子宾客,兼御史中丞。 皇上诏诰将剑南两川合为一道,授严武成都尹(761—762)兼御史大夫,充任剑南节度使(764—765)。他入朝后,任太子宾客,升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主要工作是监修玄宗、肃宗陵墓。不久,朝廷罢免他御史大夫一职,严武改任吏部侍郎,后升任黄门侍郎。严武与宰相元载结交深厚,希望元载能引荐他处于同一官列。但事情没有如愿,于是他请求出任地方官。就在严武于京城监工期间,蜀中出现大乱。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占据西川,扼守剑阁,切断巴蜀通往长安的通道。吐蕃趁机内犯,相继攻陷了蜀地松、维、保三州,情势于成都极为不利。由于严武的继任者高适力弱,回天无力,于是严武临危受命,第三次以成都尹和剑南节度使身份入蜀平乱。 七六四年七月,严武率部西征。两月后,他率兵一路西进。九月便在当狗城(今四川理县西南)消灭七万吐蕃军队,继而收复位于当狗城西北的盐川城(今甘肃省漳县西北),并拓地数百里,彻底粉碎了吐蕃的大举入侵,使四川附近的少数民族不敢犯境。为此,朝廷加授他检校吏部尚书,加封郑国公,这成为严武一生最为辉煌的时刻。 征战途中,严武写有《军城早秋》一诗: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诗歌展示了他率领大军与吐蕃军队进行激烈战斗的情景,身为将帅,严武一闻秋风之声就提高了警惕。诗歌巧借飞将军李广之典故,表现了唐军刚毅果敢的性格和蔑视敌人的大无畏气概。此诗格调高昂,读来使人振奋。杜甫称严武有“出群”之才,据此看来并未过誉。 严武先后治蜀多年,为所欲为,雷厉风行,大肆施行猛政。梓州刺史章彝当初是严武的判官,因为一些小事做得不符合严武意愿,一到成都就被严武杖杀,呜呼哀哉,由此严武威震一方。蜀地珍稀物品很多,严武极其奢靡,赏赐无度,有时因一句话而赏赐达百万。蜀地因大肆征敛,财物匮乏,一个天府之国被他折腾得闾里为空。 作为土皇帝,他专横跋扈,恣行无忌,由于名声在外,吐蕃不敢进犯。严武生性放荡不羁,看事情、办事情多是根据一己判断,即使他母亲劝说也不闻不顾。当初严武任剑南节度使时,旧相房琯出任管内刺史,房琯毕竟对严武有荐举之恩,但严武未改历来傲慢之态,见到房琯一点也不讲尊长礼节,所以当时舆论对他很是贬斥。 李白《蜀道难》中有一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据《新唐书》所云,李白这是在指斥严武,同时也为房琯与杜甫的生命安全担忧,并劝谕他们早日离开是非之地。如果此论属实,那么李白笔下的严武,就不仅仅是四川的土皇帝,而是成了毒蛇猛兽。尽管有专家认为这一记载不确,但也提供不出过硬的证据。 严武与杜甫是世交 有一种人,会在与事物的交缠中变成一把越发锋利的刀,而在语言中却变得越发无能。杜甫,似乎恰好相反。 严武与杜甫不但是好友,还是世交,因为杜甫的祖父杜审言与严武的父亲严挺之都是名臣,他们有过交往。严武与杜甫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房琯,一度官居宰相,与杜甫是“布衣交”,而严武的官职也有赖房琯的举荐。 安史之乱爆发后,房琯率唐军反击叛军,在陈陶泽(今陕西省咸阳市以东)一战,大败而归,四万唐军全军覆没。杜甫的七律《悲陈陶》与五律《对雪》,记载的就是这场战斗。如此大败,房琯被罢相是明摆着的事,可是官居右拾遗的杜甫却要上疏辩护,还说房琯“罪细,不宜免大臣”。唐肃宗大怒,要严厉惩治颟顸昏聩的杜甫。幸好有人劝阻说:“杜甫如若因言获罪,只怕要断绝了言路。”肃宗皇帝这才罢手。可是不知趣的杜甫在向皇帝谢罪时,仍喋喋不休地诉说房琯品德的高尚,以及对皇帝的忠心,希望“陛下弃细录大”,继续重用房琯。肃宗算是有气度的,没有再理睬他,只是将杜甫贬为华州司户参军,房琯则被贬为邠州刺史。 黄河流域兵荒马乱,而蜀地相对平静。杜甫不得不弃官入蜀。七六〇年春天,在友人资助下筑草堂于成都西郊,杜甫的成都初期生活相对平静。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春天,杜甫心情不错,想找南邻酒友斛斯融一块儿喝两杯。不巧这位隐居的高人出门十多天没有回家。于是他独自在浣花溪畔漫步,遇花看花,遇水看水。触景生情,诗兴大发,一口气做了七首绝句。正如王嗣奭所指出的,这些绝句属于“竹枝词”的变调,一以贯之的风格是癫狂。第六首“黄四娘家花满蹊”,其实黄四娘并不老,应是妙龄女子,真是写活了浣花溪的无限春光。 不久,老朋友严武再次担任剑南节度使,他便将杜甫收揽幕下,上奏朝廷,推荐杜甫为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后人称杜甫为杜工部,即缘于此。工部属从六品上。唐制五品以上赐绯衣、鱼袋。故对杜甫赐绯衣、鱼袋属于恩上加恩。严武为杜甫奏请官职,一方面是出于私交,另一方面也是当时幕府风气——各节度使为笼络人才竞相为属下加官。朝廷不耗费资费,授予一个空职,也算顺水人情。 杜甫在严武幕中,除了协助严武处理公务,参加一些军事训练之外,还与严武诗酒唱和。但是,文人气息极浓的杜甫很不适应幕府生活,不到半年光景,即于永泰元年(765年)初获准辞职,又回到草堂去过闲适疏放的生活,与严武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杜甫久病成医,他深谙药理,采药、制药、卖药的技能一直是他为生的重要手段。他在草堂空地开辟了一片药圃,“楠树色冥冥,江边一盖青。近根开药圃,接叶制茅亭”,美其名曰药国。栽种的药植毕竟有限,杜甫夫妻一起四处采药,在清澈的溪水中清洗,“水槛温江口,茅堂石笋西。移船先主庙,洗药浣花溪”。浣花溪属于岷江水系,水出灌口,后由温江经苏坡桥至成都。唐时江阔水宽,能行大船,两岸草药甚多。趁着天气好晾晒草药“晒药安垂老”,晒干后再分门别类,贴上标签“看题检药囊”。 他进而认为,种草药本能济世,故许人来采摘;藏书以教儿,故任子翻阅。 在杜甫诗歌中,还可发现他的药物知识很丰富。如《驱竖子摘苍耳》的诗句,其中有“放筐亭午际,洗剥相蒙幂”之论,后一句的意思是,把采回的苍耳洗净泥土,剥其毛,并以巾覆盖。中药以苍耳果实入药,果实表面有毛刺,制药必须除去。另一诗中有“乌麻蒸续晒,丹橘露应尝”,中医认为乌麻当九蒸九晒,熬捣充饵,以乌者为良并称为乌麻。如果杜甫不熟悉中药的炮制方法,就不可能呈现这样的观点。 杜甫四十岁在长安写的《三大礼赋》中提到他“卖药都市,寄食朋友”。这是真言,杜甫在山野采药或在阶前培植,随时呈献给朋友,以表从朋友处得来的财物,不是白白得来的。 人性总是复杂而多面的。严武厚待杜甫,使杜甫一家境况有了很大改观。然而严武性情暴虐,喜怒无常,杜甫真有伴君如伴虎的危机。 反过来看,作为诗人的杜甫,性格也颇有特点。《新唐书》说他“性褊躁傲诞”“旷放不自检”,《旧唐书》更说他“性褊躁,无器度,恃恩放恣”。依据有两个:第一,杜甫在成都草堂种花植树,纵酒啸咏,与当地的庄稼汉、农夫混在一起,“相狎荡,无拘检”,大概是指责他身为朝廷命官——工部员外郎,竟然混迹于群氓之中,这成何体统啊!而且,蜀中最高长官严武念及朋友之情,携带着美酒佳肴,亲自到他家拜访,杜甫见了,依然蓬头散发,一副无组织无纪律的架势。这明显是轻视、怠慢于己有恩的贵客。第二,严武邀请杜甫到自己官署中热情款待,杜甫喝得醺然大醉,竟然登上严武之床,两眼直瞪瞪地盯着严武说:“想不到严挺之竟然有这样一个儿子!”《旧唐书》说:“(严)武虽急暴,不以为忤。”严武口头虽不说什么,但其性格就决定了他是睚眦必报的之人。《新唐书》指出:“(严)武亦暴猛,外若不为忤,中衔之。”刚硬之人往往气量小,他内心已狠狠地为杜甫记下了一笔账。稗官野史没有放过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细节:酒醉的杜甫竟然跳上了严武的床头! 对于杜甫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唐语林》则说严武“恚目久之”,曰“杜审言孙子拟捋虎须耶?合坐皆笑以弥缝之”。 一来一往,似乎扯平了。 喜怒无常的严武,远非一笑泯恩仇之士,他是一直记仇的。虽然严武“最厚杜甫”,却又“欲杀甫数矣”。据《新唐书》载,一天,严武突然怒火冲天,决定把杜甫与章彝都砍了,他已命令手下都来听令。就在严武快要走到中堂落座,下达杀人令时,他的巍巍官帽却一连三次被挂在帘钩之上——这分明是上天的一种警示。严武的一个侍从急忙禀白其母裴氏,裴氏急奔而至,这才救下了杜甫。唯独章彝晦气,无人相救,不幸遇难。 南宋朱翌在笔记《猗觉寮杂记》中感叹说:如果严武的帽子不被挂在帘钩上,他的母亲来得再迟一点,杜甫就被杀掉了。黄祖的儿子救祢衡迟了一步,祢衡遇难而死;严武的母亲救杜甫来得快,杜甫侥幸活下来了。两事虽相似,结果大不同,这就是命运啊! 人固然有天命的加持,但天命更需要用骨气去捍卫。杜甫尽量用诗歌来赞美严武,而严武也会用诗来暗示其嚣张的戾气。 在《全唐诗》中所收严武的六首诗中,其中三首是赠酬杜甫的作品。严武写给杜甫的一首七律《寄题杜拾遗锦江野亭》堪可玩味: 漫向江头把钓竿,懒眠沙草爱风湍。 莫倚善题《鹦鹉赋》,何须不著鵕鸃冠。 腹中书籍幽时晒,肘后医方静处看。 兴发会能驰骏马,应须直到使君滩。 表面上看,是杜甫被罢官左拾遗之后,对仕途早已心灰意懒,而严武却放下大臣的尊严,劝说杜甫入仕做官。诗歌看似平和,但多处暗藏杀机。如果说“何须不著鵕鸃冠”,还只是委婉地责备杜甫不整冠见客是不知礼节的话,那么“莫倚善题《鹦鹉赋》”,却是直截了当地警告杜甫了。这用的是东汉末年祢衡的典故:文士祢衡刚强傲慢,不为权贵所容。曹操欲召见,他也称病不往,后被曹操罚做鼓吏,权当羞辱。哪知祢衡当众裸身击鼓,羞辱曹操。曹操将他遣送到刘表那里,刘表又将他转送江夏太守黄祖。黄祖之子黄射当时是章陵太守,尤其敬重祢衡。一次黄射大宴宾客,有人献上一只鹦鹉,黄射举起酒杯对祢衡说:“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祢衡提起笔,文不加点写下了《鹦鹉赋》,举座大惊。不久后祢衡冒犯了黄祖,黄祖要杀他。黄射闻讯,急得来不及穿鞋,光着脚板赶来相救,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可怜祢衡遇害时年仅二十六岁。严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别倚仗着你能写几首诗,有点名气,你看那才华横溢的祢衡,纵然能写出名满天下的《鹦鹉赋》,不照样成了一个小小江夏太守的刀下鬼?使君滩为四川江滩名,据《水经注》载:“杨亮被授职为益州刺史,至此舟覆,溺水而亡。蜀人苦于该处波澜险恶,称之为使君滩。”如此看来,“应须直到使君滩”,不正是赤裸裸地以死相胁吗!(沈淦《兵荒马乱的年月,当一个穷官也不容易》,《文史天地》杂志总第219期) 但杜甫并没有被严武的“惩罚与规训”所吓破胆,他回复了一首七律《奉酬严公寄题野亭之作》: 拾遗曾奏数行书,懒性从来水竹居。 奉引滥骑沙苑马,幽栖真钓锦江鱼。 谢安不倦登临费,阮籍焉知礼法疏。 枉沐旌麾出城府,草茅无径欲教锄。 此诗大意是,昔日我官居拾遗之时,面对至高无上的帝王也敢犯颜进谏,不为所屈。如今我栖居蜀中,疏懒是我的天性,骑马、垂钓是我的生活常态。看看魏晋时的名士,比如阮籍、谢安。阮籍蔑视礼法,纵酒佯狂以避世;谢安乐山乐水,风波险恶何曾惧!到了今天,我虽然白白承受着你节度使大人的各种恩惠,可是我存身于本来就没有路径的草莽之间,你却叫我开辟一条循规蹈矩的道路,这叫我如何是好啊! 杜甫此诗,暗含有儒家的正义: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就是说,杜甫虽无权无势,却宁愿像祢衡那样轰然死去,也绝不会向任何权势者屈服! 杜甫在另一首《严中丞枉驾见过》里,提到“少微星”。这是太微星西边的四星,历来象征士大夫之位。意思是,在寂寞江天的云雾之中,是看不见少微星的。言下之意,散放浣花草堂的野夫,已无心仕途了。 严武对杜甫可谓关怀备至。杜甫在成都生活期间,写了很多作品。从作品中可见,情义密密交错于严府与草堂之间,宛如一匹斑斓的蜀锦:《谢严中丞送青城山道士乳酒瓶》《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十韵》《严公厅宴同咏蜀道画图》《中丞严公雨中垂寄见忆一绝奉答二绝》等。其最后一首云:“雨映行宫辱赠诗,元戎肯赴野人期。江边老病虽无力,强拟晴天理钓丝。”可见二人过从甚密,诗酒唱和。 渴望下雨的人,不过是渴望观看下雨天低飞浮荡的诗意,并不希望置身雨中。但杜甫在雨天读到严武的书信,犹如钓鱼线反射阳光。 严武几次返京,杜甫至少有两次都一路相送到数百里开外的绵州。宝应元年(762年)四月,唐肃宗驾崩,唐代宗即位。六月,朝廷召严武入朝,杜甫一路相送,到达川北绵州剑南蜀道了,杜甫写别赠诗,因为之前已写过《送严侍郎到绵州同登杜使君江楼宴》,故此诗为“重送”。《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双句押韵,八句诗有四个韵脚,故称“四韵”: 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列郡讴歌惜,三朝出入荣。 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 碧树连天,江天云垂,让严武大动感情,也回赠一首诗《酬别杜二》:“……峰树还相伴,江云更对垂。试回苍海棹,莫妒敬亭诗。只是书应寄,无忘酒共持。但令心事在,未肯鬓毛衰。最怅巴山里,清猿醒梦思。”此诗无疑是严武作品里精华之作,依依惜别之情呼之欲出。 奉济驿在距离绵州城三十华里之外,即今绵阳市以东的仙海区沉香铺,为汉唐以来金牛道梁州南郑县(今陕西省汉中市)西南通往成都的重要驿馆,也成为进出四川的第一接待站。在古蜀道一百零八铺中,仙海独占四铺:抗香铺(秔香铺)、蔡家桥铺、沉香铺、铜瓦铺,是闻名古今的剑南蜀道中的一段。当地传说中有沉香仙子变为的沉香神树,即现在神仙梁上的神仙树。《宝莲灯》里三圣母与刘彦昌婚配生的劈山救母那个大孝子刘沉香,此地当为刘沉香的故乡…… 严武中年暴亡 一个人吃亏多了,就变得越来越善于迎合。作为常人,无可厚非。问题在于,杜甫有很多与常人的不同之处,所以他会变得越发痛苦。因为,他怕变成一个庸俗之徒。 唐代宗宝应元年(762年),蜀中发生动乱,杜甫一度避往梓州(今四川省三台县)。及乱平,于七六四年春回到成都草堂。慵懒的时光,宛如透过竹林缝隙而逝的浣花溪水。 在浣花溪深处,刚刚出水的小鹭鸟白得发亮,拳一足,栖立于泥滩上,所谓“独钓江涛”,就显示了它们的狡黠。游鱼与白鹭,在沉默中成了一组吊诡的命题,白鹭与游鱼就仿佛彼此守望的银锭。在夏季,白鹭的体羽几乎是白云凝聚而成,双翅却带一点微黄,如同从一团白铁里抽出来的利刃。大多数水鸟的尾脂腺能分泌油脂,它们把油脂涂在羽毛上来防水。鸬鹚缺少尾脂腺,它们的羽毛防水性差,身体很容易被水浸湿,不能长时间地潜水。白鹭翼极狭长,脚上长蹼,后弓明显,翼面在腕处折屈,善鼓翼欲飞,喜欢在水域低空以短距离滑翔。在每次入水被浸透以后,它们要站在岸边晒太阳,待羽毛晾干之后,才回到水里。 蜀天多云,蜀犬吠日。每到隆冬时节,成都的白鹭并不南迁,它们仍然在逆风里打开精瘦的身体,仿佛骑帚飞行的巫师。它们经常飞上几十个来回也一无所获。也许饥饿刺激了它们斗争到底的欲望,就像韧性十足的反潜机,终于在力竭之际命中了水下的猎物。 更多的时候,我见到的白鹭都无精打采地弯着脖子,金鸡独立,仿佛一把休息的弯刀,这种策略拯救了它们的性命。周围是自由的风、流动的水、高敞的天空、无边的落木,它们被某种大限系住了脖子。白鹭懒得抬头,梦在水里融化,宛如破水的刀。但刀在水里,就像被水折断了一般。白鹭不但构成了一个人的田园之梦,更让我们发现,自由与自在,均在振翮与收翅之间明灭。杜甫挥笔写下了《绝句四首》。 杜甫在西郊草堂又过上闲散疏放生活之时,再次返回成都履职的严武,不久突然染上暴病,于永泰元年(765年)四月戊寅日病故于成都,年不满四十。这一突然变故,让人不免滋生出诸如投毒、谋杀之类的联想。这对于杜甫来说,真是意外而又沉重的猛击。他不仅因此失去了持续的物质援助,而且精神上的打击更为严重!晚景当中,死讯常常出现在眼前,远的近的,构成了一条日常的灰线,但很快就会被正午的光融化。当死者被追着不断涌现生前的片段时,诗句里的一举一动,都化作了诀别。 杜甫扛不住这沉重不已的悲痛。那是一个诗人的死讯,促使他去重新也是再次认识无常之常,也许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想到的是,一个人尚未彻底变老,就不容易理解彻底的同情意味着什么;一个人尚未彻底变丑,也不容易理喻何谓燃烧的容颜。能够知道自己既老且丑,几乎就是趋于大善的必要条件。 奇特的是,杜甫没有立即作诗悼念严武。分析起来,是由于他被突发之痛所控制,无法平息情绪,也无心写诗。几个月后,他举家离开成都,经嘉州、戎州(宜宾)、渝州(重庆)、忠州(忠县),恰在忠州,终于看到严武的灵柩之船经长江水运回故里,逝者如斯夫!他立即写了悼亡诗《哭严仆射归榇》: 素幔随流水,归舟返旧京。 老亲如宿昔,部曲异平生。 风送蛟龙雨,天长骠骑营。 一哀三峡暮,遗后见君情。 三峡风高,早把诗人的哀思带往云端。 严武死后,因朝廷追封“尚书左仆射”,故杜甫诗里称之为“仆射”。作为忘年之交,杜甫比严武大十四岁。杜甫入蜀投靠亲朋故旧,严武是他最深挚、最有力的感情依托。更重要的是严武对杜甫推心置腹,不仅为他谋得幕府中的官位,生活上周到照应,还是杜甫的诗友、上司、世交。打开《杜甫诗集》,严武称得上是与杜甫诗酒唱和、文字之交最为密切的挚友。 根据严家后裔近年走访、考证,郑国公严武墓的位置,在湖北荆州江陵县普济镇砖井村的多福寺旁的一块菜地。现无碑也无坟茔。 仇兆鳌在《杜诗详注》里如此评价严武:“考严武生平所为多不法,其在蜀中,用度无艺,峻掊亟敛(剥削很重),闾里为之一空。唯破吐蕃、收盐川,为当时第一功。祷云‘公来雪山重,公去雪山轻’,诚实录也。至比之为诸葛、文翁,不免誉浮其实。噫,唐世人物,如严武者何可胜数?而后人至今传述,公之有功于武多矣。”这样的评价,是公允的。 严武病死于成都时,母亲裴氏尚健在。母亲痛哭一番后,又轻轻地舒了口气,说:“而今以后,吾知免为官婢矣。”这一真情流露,反映了这样一个客观现实:鉴于儿子的暴虐与官场的险恶,母亲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一旦儿子受到王法制裁或失足于宦海,她也必然会受到株连,大概有没入官府进而做婢女的命运。如今儿子已死,这个威胁总算解除了,自己也不会于垂暮之年蒙受羞辱。严武死时,杜甫已经五十四岁了。由于失去了严武这个靠山,杜甫不得不东下夔州(今重庆市奉节县),又辗转漂泊于湖北、湖南,在凄苦漂泊的小船上,去接近生命的大限…… 桤木、笼竹环绕的浣花草堂 七五九年冬季,杜甫为避安史之乱,携家带口由陇右(今甘肃省南部)入蜀辗转来到成都,这是杜甫的幸运,也是成都的幸运。 七六〇年春,在友人的帮助下,他在成都西郊风景如画的浣花溪畔修建茅屋居住。七六一年春天,茅屋落成,称成都草堂。他的诗“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狂夫》)中提到的便是成都草堂。他在这里先后居住了将近四年,创作诗歌二百四十余首。 记录唐代逸闻趣事的《云仙散录》说,到了蚕熟之际,杜甫与妻儿对农人躬行而乞,“如或相怜,惠我一丝两丝”。尽管较为文学化,但身无长物的杜甫行乞,并非咄咄怪事。 杜甫妻杨氏是司农少卿杨怡之女,成婚于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当时的杜甫二十九岁,杨氏十九岁。婚后感情融洽,琴瑟和谐,三十年来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唐人冯贽的《云仙杂记》卷四记载了一桩逸闻,“杜甫每朋友至,引见妻子。韦侍御见而退,使其妇送夜飞蝉,以助妆”。三品大员韦陟素来穷奢极欲,善书法,他曾经把“陟”字写得像五朵云。时人慕之,当时流传有“郇公五云体”,后人遂用“韦陟朵云”美称别人的书信。当他知道杜甫“朝回典衣”的困顿,又见到杨氏衣裙破旧,于是派夫人送去夜飞蝉,表示对二人的关怀和敬重。四川大学周啸天教授对我说:“夜飞蝉为妇女饰物,不见他书,想应是以蝉(或蝉蜕)为图案的衣饰。”问题在于,区区装饰品对于杜甫的家境而言,根本无法臻于锦上添花,送上一餐鱼肉,也许更为实际。可惜的是,杜甫未能用他的生花妙笔为妻子立传,而史料中的信息又有颇多歧义,我们甚至连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也无法知晓。但杜甫诗集中述及妻子的诗歌有二十余首,最著名和感人的当属《月夜》。从饱含深情的笔墨中,一位“诗圣”的妻子形象呼之欲出。为诗人杜甫奉献了毕生精力的杨氏夫人没有失望,最终夫妻合葬于故土。 七六五年严武病逝,失去唯一依靠的杜甫只得携家带口告别成都,两年后经三峡流落荆、湘等地。杜甫离开成都后,草堂便倾毁不存。唐朝大历年间(766—779),草堂的大部分被时任四川节度使崔宁的小妾(浣花夫人)任氏家族据为私宅。五代前蜀时,诗人韦庄寻得草堂遗址,重结茅屋,意在“思其人而成其处”,使之得以保存。宋代又予以重建,并绘杜甫像于壁间,始成祠宇。此后草堂屡兴屡废,其中最大的两次重修,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和清嘉庆十六年(1811年),基本上奠定了现在草堂的规模和布局。 一千二百多年来,曾多次修复、重建草堂。唐昭宗光化四年(901年)诗人韦庄作《西蜀奏记》,记在浣花溪畔寻得杜甫草堂旧址,“柱砥犹存”,命人芟夷结茅,重建草堂茅屋。以后历代维修扩建达十三次。 一八七六年五月二日,日本外交官竹添进一郎等人从北京出发,历河北、河南、陕西而到四川。竹添进一郎于七月二日抵达新都的弥牟镇,三日入成都市区,在成都逗留了八九日,由此成为最早来成都城内游历的日本人。游历浣花溪后,他偶然来到了杜甫草堂: “……乃出庙门,西北行五里,得浣花桥,萧然一小桥耳。过桥数十步,入草堂寺。殿阁巍奂,像设庄严。自殿西逶逦而左,慈竹夹路,翠彻眉宇。愈进愈邃,清流屈曲,修廊相属,而杜工部祠在焉。像崇三尺许,衣冠而坐。其左边刻像石面付祀者为陆放翁。祠西引渠成池,有鳖数十,浮出水面,见人无畏避之状。”(《栈云峡雨日记》,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59页) 由此可见,清末的杜甫草堂修葺一新、环境清幽,其中的池塘,显然已是放生池。 进入民国后,草堂年久失修,加之川军混战多年,草堂常常成为军队驻地,对草堂景观构成了致命性毁坏。曾任四川省文化厅副厅长的彭长登回忆道:“一九四九年底,成都解放,我们元旦入城。当时我是十八兵团后勤政治部主任。我到驻扎在杜甫草堂后面的一个炮兵部队去视察工作,驻地与杜甫草堂仅一墙之隔,因此我就到杜甫草堂去看看。一看,就是这个样——被胡宗南的部队糟蹋得不成样子。”“那时候草堂破败不堪,因为胡宗南的部队把杜甫草堂作了马棚喂马了,还包括草堂寺。我们去的时候,里面架起很多马槽,到处都是。走廊柱子上横起绑着一根根的木头,用来拴马。到处都是马屎。房子、走廊都破坏了。”当年草堂的惨状,彭长登同志是一位历史见证人。另外,许多史料多有记载:“草堂内的珍稀树木被锯、被砍,到处留下树桩,门窗、匾额被劈作柴,楹联仅存何绍基的‘锦水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一副,被扔在垃圾堆中……” 据当年杜甫草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林延年回忆,时任成都市副市长的李劼人先生,在恢复草堂的规划和决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对草堂进行大规模全面整修。’在整修开始时,劼人先生特地到草堂,察看现场。他根据杜甫草堂遗存的清乾隆、嘉庆石刻少陵草堂图,提出‘既要力求恢复原来建筑面貌,又要考虑今天实用需要’。因此,他决定保留影壁、草堂正门、大廨、诗史堂、工部祠轴线建筑及祠左右的恰受航轩、晨光阁等建筑体系。至于立在大廨与诗史堂之间左右的露梢枫叶之轩、独立楼两座不伦不类的建筑,他主张拆除。同时将大廨与诗史堂两侧以及拆除后的东西面空地,以回廊绕之(据石刻草堂图),形成四方游廊,互相衔接,成为整体。如此既保持原状,又增添新景。他的这一决定,实在高明(在当时也曾有人反对),时至今日,仍获得建筑专家和广大群众交相称赞。”(蒋蓝《周维扬:鲜为人知的草堂往事》,《成都日报》2020年11月20日) 草堂是由建筑物、园林和景点组成的。建筑和园林自有特色,也遵循了保持旧观、朴实无华的原则。结合杜甫生前的爱好,继续栽培有关林木,浣花溪边遍植桤木,营造杜甫当年“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的风情。 晚清时节,国学生出身的江苏南通人徐心余先后在光绪十九年(1893年)和1914年两次入川,他晚年写就的笔记《蜀游闻见录》里记录了巴蜀大量珍闻与风俗,十分珍贵。他提到了杜甫草堂的青蛙,“成都名胜,多盛于春,惟草堂寺林木清幽,池塘修洁,亭台位置亦极萧疏错落之观,夏秋徙倚其间,较他处尤饶佳趣。清旗下某公督川时,每遇溽暑炎蒸,即移节该寺暂驻。惟蛙声震耳欲聋,夜难安枕,公甚憾之。遂传令督标兵士,捕蛙以献,不准伤其生。献后,公以笔硃其首,仍令纵之去,不数日而蛙声寂矣。迄今百余年来,蛙之首硃点依然,且不发声,人亦以硃首故,认为草堂之蛙,无有敢捕之而食之者。”(《蜀游闻见录》,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5月1版,第11页) 这个故事,有人将之推到唐朝,自然要与杜甫沾边。出生在四川省威远县的著名文学翻译家罗念生,一九二七年在北京主编《朝报》文艺副刊时,发表了散文《芙蓉城》。文中提道:“一个暮春晚上,杜公在池畔吟诗未成,忽觉青蛙叫得烦腻,他用朱笔在蛙的头上点了一点,封它到十里外去唤‘哥哥’。所以如今草堂寺的青蛙头上有一点红痣。” 在成都平原,蛙声、蝉声、蛩声、蝈蝈声不但是天籁,而且是蜀籁。极尽风雅的成都官员,看来依然是韩愈《祭鳄鱼文》的函授学生,他们一厢情愿,可惜青蛙并不听命。草堂寺的青蛙如今吼声震天。 杜甫草堂博物馆老馆长周维扬告诉我,他在草堂工作期间,草堂里有两棵明朝的银杏,老鹰竟然在银杏上筑巢。有一天,他看到老鹰袭击附近的鸟窝,随后又看见两只夫妻鸟为保护鸟巢中的小鸟奋力与老鹰搏斗。那种不顾一切、上下翻飞、鸟毛乱飞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草堂引入了浣花溪的活水后,建成了长达一千二百米的水渠,草堂里的大树得以恢复生机,如今蓊蓊郁郁、鸟语花香、百鸟起落,只是再没有老鹰飞来了。 而近代成都最好的两口水井,一口是位于望江楼公园的薛涛井,另一口井就在草堂内,具体位置在“少陵草堂”碑的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