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蔷薇之歌》

我在山脚下独自呆了一会儿

像一枝花慢慢绽放

空气突然凉爽无比

能一眼望见树林外面的田野

农村碧绿，麦田金黄

进入树林，我骑的自行车没有用了

我努力克制着不去感知愁苦

而孤苦也几乎是甜蜜，是惬意

馥郁的一种。因为拥有了回忆和根须

有了枝条、枝叶和未来

我同整座山林一起分享那天下午的风

风慢慢吹进来，像无名的漫游者

手持看不见的长矛，披头散发

在较高的树身上来回晃荡

突然一跃而起

我和较年幼的树静静分享

风的充满野性和膂力的腰身

体味它的寂寞长满莓苔

他长长衣袍下面的溪泉声音

——风总是拖着大地的湿溻溻的下摆

然后，我的额头出现明显的花萼

我的目光涣散，有了光亮和幻觉

我快要浑身发冷了

我快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即将在世上被挂在沟壑和荆棘上

噢！我是睡梦的野蔷薇

我是山野的野蔷薇

我是四月骑车到田野上的野蔷薇

——我一眼望见树林外面

啊！田野金黄，农村碧绿

《斗山道中》

当他开车经过斗山

他想起这地方几百年前的样子

好像很久以前他曾另外活过一遭

在附近的农田干过活

娶妻生子，春耕秋收

他的头脑和眼睛里出现了

另一个他

依稀看得到荒凉、更加平坦的村落，四周芦苇

茂密。山顶光秃秃的，植被和树林

要比现在少很多

车头的视线，慢慢靠近山麓

这会儿平原像是一个温暖的躯体

他出神地凝视车窗一侧的风景

他为什么这么熟悉？

为什么这座苏南平原上不知名的小山

对他具有如此的吸引力？

也许路上遇见的另一个人，也是他？

那个山麓尽头，公路拐角处开了一家小副食

店的——那名傍晚走出村子的村民——

那边那位背着手的男子

吃过晚饭后，在附近溜达？

太阳在他颠簸的车顶上，慢慢地落山

——哦，另一重坎坷人生

在山的不同侧面，随着公路里数、山村、

田野的变化，出现了更多的朝代，世代

人事、生活的印记

一座山愈僻静，人的印记愈古老、鲜明

打开的车窗里的松针味道

露珠、苔藓、山岩的湿重幽咽

无名死者的光荣与梦想

风中也愈加迫切

第一个夜的黑影降临了

《泪》

我曾经在吉他上弹奏人类的泪滴

那泪滴从尼龙或古典琴必备的羊肠细弦

夺眶而出

并不出自任何人的眼瞳、眼眶或面庞

而琴师的哽咽

拨弄着它

包裹着它内心深处的黑暗

从此我明白，人的哭泣

有可能是格外孤寂的音乐

音乐家泰雷加的生平

被含在一滴泪里

在我怀里，我并不知道这行泪

为谁而落

只感觉吉他的琴身修长腼腆，面板

柔嫩饱满

如同我从未去过的森林高山

从未游历过的卡斯蒂利亚平原

我曾经是一滴金属的泪

我曾经在吉他上弹奏人类的梦想

我怀里抱着一张鲜花盛开的面孔

《我的树林》

我的树林曾经是弄堂和工厂

我的树林曾经是城镇街区

父亲白天去上班，烟囱林立

妈妈做出一家人的美味

我的树林里有学堂、中药房

我的树林是一家旧的礼堂电影院

老街上的水井伸出隐秘的枝柯

运河上的拱桥垂落下垒石的树阴

我的树林是大海

我的树林是书籍

无论我走到哪里

树林都在我身边

被拆后的县城废墟

童年在我的头顶婆娑作响

父亲和月亮倚在房门口

妈妈正在天井里摘采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