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居》 阳光在打响指,天空绷紧蓝色 椿树光秃枝条里有哑了的香气 我已久不出门
室外气温摄氏零下十二度 冷里有一个芯片 晌午那么静,静的圆面上有一个小孔 流出一缕轻烟淡雾
我家的屋顶上方 有巨大的投影
灰白冷雾之中 天宇上足了发条
在屋里掷骰子 攀爬一架虚拟的云梯 多久未出门,我已想不起
《观 鸟》 先是一队喜鹊,然后是一队灰椋鸟 飞过窗前光秃的楮树林
接下来,一群麻雀起起落落 于对面的屋顶 或者觅食或者开会
后来,两只乌鸫停在一根细树枝上 在半空中,用体重和凝滞之色 测试枝条的浮力和弹性
终于等到戴胜与伯劳 从《山海经》《诗经》乐府里飞来 一个让喜乐盛开在头顶 一个将别离与杀伐深藏于心
最后是一只寒鸦,飞抵树梢 背衬蓝天,朝向冷风 用孤独啼鸣扩充着冬日的空旷 使我想起了卡夫卡
《夜 空》 小区的高空有一架客机飞过 凉台上的我 抬头仰望。航行灯 紧张地忽闪着 冬日的天空深远,黑暗中透着幽蓝 这架飞机牵引我的目光 穿过玻璃棚板 投往至高至远 眼前幻化出天顶的花窗和圆弧 今夜寒冷,今夜孤寂,今夜广大无边 飞机穿云破雾 时间和空间相撞 飞机驮着巨大的夜幕 为寻求平衡而微微摇晃 我听到了轰鸣 我听到了轰鸣 ——那其实来自 我的心脏
《剧终之后》 离开的人,又回来了 中间断裂的日子,用一朵花来焊接 在词语的过山车上晕眩 青春易于结痂,中年可不一定
已经诀别的人,又返回原处 地平线追赶上了海岸线 喂,得适当保持距离 小心,电流相碰,短路再次把心烧焚
往事并不远,却已看不太清字样 天空通过变幻才会获取意义 不知何时何故 连烽火台也有了镶云彩的窗口
家门口的小径和杨树 会一下子认出故人 风还会跺着脚,抄着手 犯下一模一样的错误
《旧信札》 旧信札镶着时间的边框 一根丝带束起了一叠青春 纸房间多年未打开,折痕里有风暴
蜜蜂般嗡嗡嗡地倾心吐意 投入绿色邮筒,投入远方的形而上 邮戳燃起又熄灭,一枚上世纪的太阳
琵琶反弹,依靠想象力续完西厢 起承转合,拐弯时碰上南墙 卒章显志,用钢笔扣动扳机
蓝墨水年富力强,一直写到海水减少 批发昵称,形容词达最高级 祝愿和敬礼,走完页码最后里程
掏心掏肺,披肝沥胆,肝脑涂地,唇亡齿寒 我把青春献给你 把子弹留给自己
每一封信都无法将自己重新拼写出来 辞藻一落笔即刻失效 唯那从未道出的,依然雀跃
信笺肌里泛黄,汉字和字母,与空气结盟 音响陷落,语义稀释,修辞脱敏 见到三十年之后的光天化日
旧信札,旧天地,旧站台,旧人 手写体是文字的肉体,全方位的感官 一个签名即导致超重
而今,写信人和收信人 在同一星球上,早已失联 没有人赢,夹在信中的花瓣也输了
《雪地》 雪地穿着风的衣裳 时间在上面消逝,阳光在上面行走 雪地是一个新的国度 大地不再坑坑洼洼
总觉得雪地还不够厚 就像爱永远不嫌多 一群灰喜鹊飞过 在雪地上空歌唱
雪地没有装饰,简简单单 称得上前卫 雪地是一场哀悼,通往诀别 又似一场对于虚无的庆贺
尚未出现脚印和蹄印 没有谁沿着雪地走来 到了夜晚,路灯联手星星 把雪地来拯救
雪地还没有厌倦与天空对望吗 或许雪地只是望向自己 茫茫地,沉默不语 既没说:洁白,也没说:空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