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鹭》 我经常忆起那只白鹭 在碧绿的稻田上,一动不动地 孤立着。像一道弧形的白光 可以洞照我随高铁穿过的 无数隧道。随之衍生的漫长寂静 也将平息火车穿越隧道时 激起的一阵阵巨大轰鸣 我深信当我返回时 白鹭依然站在那里。仿佛它可以 从漆黑的洪荒时代一直站到地老天荒 永远都不会与任何一种光芒混淆 也没有任何一场风,可以将它吹散 我深信天地初劈的第一缕光从此诞生 诸神寂灭后的最后一缕光 也由它守护。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这个念头,直到它由幻想 成为执念 《四声杜鹃》 鸟鸣都会拐弯,只有一种鸟鸣 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能直接抵达你的耳朵 你曾无数次听过它与众不同的四声啼鸣 有时是清晨,有时在暮晚。但无论何时 都会瞬间被那种朴素而空灵的声音带到 故乡的山谷之中,为水田里升腾的反光和雾气 所环绕,成为真正的光明之子 那是一种朴素的鸟类,不知道如何取悦 一个人的感官。你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它的样子 灰褐色的羽毛像隐士穿着一件长袍—— 也有可能你曾在自然界见过,只是没有把它 从众多啼鸣中分辨出来。在这个世界上 能被我们辨别的东西太少了。我们困顿于 从书本中获取另一个世界高于生活的知识 始终与智者的生活隔着一团迷雾 我们不知道雾气终将凝成露水,不知道 如何进入一滴露水的清澈智慧。直到你 终于在林中与它再次相遇,并从众多知识中 将它分辨出来。你知道,真正的智慧无非是 认出眼前这只被无数次忽略的飞禽: 它的名字叫“四声杜鹃” 它的声音催促我们“割麦种谷” 《雪地奇景》 路上堆满了齐膝深的白雪和 碗口大的断枝。除了积雪崩落的 簌响,只有万物重回原点的寂静 那是今年年初,下雪时的奇景 一种崭新的惊愕与欢欣,把我带到远方的 北国小镇,那想象中的陌生之地 现在是初秋,在一年中难得的和煦阳光下 我又重新走过这条老街,一缕缕阳光 透过樟叶间的雕花窗棂,倾泻在我 尚未苍老的额头。像是少年时 跟随回族同学,去一座清真教堂 也是同样的光,不偏不倚地 落在我的头顶。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 炒瓜子的香味和两元店的歌声缠绕着上升 放学的孩子,像不知疲倦的幼鸟 飞快地经过我的身旁,并激起一阵微风 这中间有一种真实的痛楚和悔意 但寂静已成为这条街道深层的旋律 我只想找个僻静之地,一个人坐下来 走一会儿神。让周遭万物随落叶飘零 这一切如此陈旧又是如此新奇 让我想起多年前的秋天,去过一个 建于八十年代的林场。饭后,独自走在 种满香樟树的水泥路边。一位农妇 用打量的目光,把一盆洗过茼蒿的清水 泼到地上,有几滴溅到我的脸上 随后又被晚风吹干,这清澈的暗示 像一个人走在林中,晴雪初融 《落叶度春风》 枝头的叶子与地上的落叶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一个人的中年和暮年 它们之间,只隔着一场轮回的秋风 现在是春末,春风已有些许凌厉 但只有在地上,你才可以静观 通过清晰的叶脉,复述它那艰苦卓绝的一生: 从一束微光到光明朗照的秋天 从白雪寂静到满树葱郁的鸟鸣—— 护花的故事讲完了,老杜漂泊一生的史诗也已 传颂至今。尘埃般的枯叶终于从枝头落定 它曾在遥不可及的高处,把清凉投到你苍老的额头上 像是一种安慰。也只有借助斧头,才能取出其中的火焰 现在它们落下来,落满一地。随时准备在火堆完成献祭 如果把其中的一枚作为书签,夹在你经常阅读的书中 也许,就赋予了落叶不同的命运。但即使是 浩如烟海的藏经阁,也无法收容这么多天空的遗物 一想到这你就秋风四起,更加巧合的是 当你准备俯身带有一片落叶,真的有 一阵风把它们高高卷起,在此刻。你看到 飞扬的叶子重新聚集天地间所有的星光和露水 作为一种应和,高处的树叶也发出了欢快的喧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