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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3年第5期|商震:夜静春山空——最后的王维

时间:2023-06-21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商震 点击:

王维来到宫门外等着上朝,发现今天来上朝的人稀稀落落,而且有几位还在交头接耳。王维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议论安禄山造反的事。王维走到一边,一个人清静地站着,多年来,凡是看到交头接耳的事儿,王维都会躲开。

等了好长时间,宫门终于打开。一个太监出来喊:“皇上昨夜已率后宫及部分文武官员前往蜀中巡游,让你们立即赶往陈仓,皇上在陈仓等你们。”宫门外等候的官员感到十分惊讶,面面相觑,接着就惊慌起来。有几位直接奔向陈仓方向,王维顿了一下,觉得事态严重了。是赶回辋川,还是去陈仓?

王维无目的地离开宫门口,继续犹豫着该往哪里走。这时,他听到大街上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叫:“安禄山大军进城了!快跑!”

王维跟随着人群,盲目地快步走,也不知道前面是哪儿。突然人群不动了,王维也停了下来。安禄山的军队拦住了去路,身后也出现了安禄山的士兵。士兵拦住人群,在人群里找人,穿官服的都被挑出来带走。几个士兵走到王维面前,喊:“嘿,这里还有一个五品官!”

王维和一队穿着朝服的官员,被安禄山的士兵押送着往洛阳方向走。

此时,安禄山已经在洛阳称帝,国号大燕。

王维左顾右看,知道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可是,就这样被押到洛阳?到了洛阳还会怎样?估计不是杀头,如果想杀他们这些唐朝的官员,就不必带到洛阳去杀,现在就可以杀了。那么,把他们带到洛阳干什么?想到这,王维出了一身冷汗,这是要我们做安禄山伪朝廷的官员啊!王维心里清楚,安禄山成不了大事,迟早会被唐朝的军队灭掉,可是,现在自己落到伪朝廷的手里,怎么办?寻死,还是到了洛阳再见机行事?王维用双手拍打自己的身体,感觉碰到了衣服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把手伸进口袋一摸,哦,是清源寺老和尚给的药。这药是治疗咳嗽的,对了,老和尚说,吃多了会说不出话来。王维攥着这包药,心里顿时就有数了。到洛阳,我就哑巴了,你安禄山能奈我何!

裴迪在辋川等了五天,仍不见王维回来,心里有点慌了。安禄山大军攻进长安,不会屠杀唐朝官员吧?唐玄宗跑了,把王维也带走了?裴迪越想心里越没底,就跑到长安城来探听消息,寻找王维,最后得知,王维被安禄山的军队押到洛阳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裴迪缓了一口气,王维没死,既然押到洛阳去,说明安禄山想用王维做伪朝的官,也就不会死了。我要去找到他,能救就把他救回来。

裴迪找了一匹快马,向洛阳奔去。

王维被关押在洛阳菩提寺。

所谓关押,就是监视居住。门口有卫兵,禁止外人进来,也不准王维等人出去。此时,王维已经变哑,说不出话来了。

安禄山的部下,把从长安掳来的官员的名单送给安禄山看。安禄山接过花名册,说:“嚯,不错啊,有二百多人呐。我看看都有谁。嗯,伶人乐工就有三十多人啊。”

安禄山看到了王维的名字,问:“王维在唐朝现在是个什么职位?”答:“给事中,正五品。”安禄山大声说:“好。我也任命他为给事中,正五品。嘿嘿,我是个粗人,但是我的朝廷要有文人,而且是大文人。”部下说:“皇上,你把每个人的官职都确定一下,我们张榜公布天下,如何?”安禄山一眨眼睛,说:“对呀,要张榜公布天下,公布天下!没准儿,唐朝廷的那些官儿还能跑过来几个。”

安禄山圈定了各个职位后,交给部下说:“贴出去,各处都要张贴,还要发到所有能发到的地方。”部下领旨去办了,他又问:“王维现在在什么地方?配合吗?”部下说:“王维到洛阳就病了,喉疾,说不出话来了。现在在菩提寺关押着呢。”安禄山说:“我要去菩提寺看看王维。”“皇上为什么要去看王维?”安禄山严肃地说:“当年,李隆基在他的大殿耍我,要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跳舞,我说我不会跳舞,但李隆基不允,我只好跳。你想想,我这肥大的身体跳舞能好看吗?惹得文武百官都嘲笑我,只有一个人不笑,就是王维。我就是不堪那场羞辱,才决定反唐的。而王维当时为什么不笑?估计他看出来我要反唐了。”

安禄山到了菩提寺,士兵们山呼万岁。王维听到这些士兵喊“万岁”,开始还以为是皇上来了,随后才反应过来,安禄山现在也是“万岁”了。

安禄山走到王维的门外,就高声喊:“王大人,王大诗人,我来看你来了。”说着,就进门,王维一直躺在床上,看到安禄山进来,勉强起身向安禄山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又摇了摇头。安禄山说:“我知道你患了喉疾才来看你的。你就安心养病,有什么需要就让他们去办。”安禄山回过身对身边的人说:“王大人是本朝的正五品给事中,你们不可怠慢,赶紧去请太医给王大人治病。”安禄山身边的人说:“遵旨。”安禄山又对王维说:“王大人,过几天我要在凝碧池大宴群臣,要载歌载舞,希望那时你的病能痊愈。这样的盛会,没有你怎么能成呢。”

安禄山一走,太医就来了。这位太医也是和王维一起被掳来的,在长安时,就对王维的才华和为人很敬重,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对王维也是怜爱有加。

太医为王维诊了脉,看了喉咙,知道喉疾是王维自己服药所致,对王维会心一笑。小声说:“王大人,我给你开几副药,该吃药吃药,我能把你的病医好,但无法保证你在人前能说话。”王维抓了抓太医的手,眼神里充满感激。

裴迪进了洛阳城,就看到张贴的大布告。裴迪看到了王维的名字,有一丝狐疑:“他真的做了安禄山的官儿了?不会!当今圣上的官儿,他都不愿意做,怎么可能愿意做安禄山的官儿呢?嗯,这是安禄山的计谋,是要先既成事实,进而离间这些人与唐朝的关系。”想到这儿,裴迪就四处打听王维在哪儿。

凝碧池是唐朝东都洛阳禁苑中池的名字。位于神都苑最东面,东西五里,南北三里。池上有凝碧亭。凝碧,指青翠欲滴的样子,故“凝碧池”意为青翠欲滴之池。

安禄山曾在这里参加过李隆基的群臣宴,那时李隆基是歌舞升平;今天,安禄山已经把唐朝的东西两都都占领了,也要歌舞升平。

几十个从长安抓来的官员坐在席上,王维没来。

裴迪来了,在老百姓队伍里偷看。

安禄山心里清楚,从长安抓来的这些人,无论原来的官级大小,现在到了这里都得乖乖听令,否则就是死。人只要怕死,谁手里有刀就听谁的。

从长安掳来的伶人们都各就各位准备登场,安禄山一眼扫过去,发现太乐署的总管雷海青没到,就问:“雷海青呢?”部下说:“说是病了。”安禄山一瞪眼睛吼道:“拖也要给我拖来。”

雷海青踉踉跄跄地来了。安禄山说:“这么重要的宴会,你怎么装病?”雷海青一听安禄山这句话,马上站直了身体,对安禄山说:“你一直承受我大唐的恩泽,不思报答,反而造反。恩将仇报,是天下第一逆臣贼子!我凭什么给你这样的反贼演奏?你配吗?”说着,拿起手边的乐器就往安禄山身上砸。安禄山一拍桌案,大喊:“给我乱棍打死!”雷海青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一众士兵乱刀乱棍地砍打,直到雷海青被砍打成十几块尸肉。

裴迪看不下去了,离开凝碧池,去找王维。此时,他已经知道王维被关在菩提寺。

裴迪以王维亲属的身份进入菩提寺。

裴迪进屋,王维的泪就流出来了。王维想起身,裴迪把王维按住,小声说:“你不要动,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刚才我去凝碧池了,没看到你,那个给你医病的太医告诉我你在这里,也讲了你的病情。”王维把嘴凑到裴迪耳边问:“凝碧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裴迪就把雷海青被打死的来龙去脉讲给王维,王维神情更加沮丧。王维依旧贴着裴迪的耳朵说:“你赶紧回长安,别让更多的人发现你来了。现在,我说一首诗,你要记住,然后写下来,一路散发,到长安更要散发,至少要放在异乡客酒家一份,也许还能救我一命。”说完拿起裴迪的左手,把裴迪的左手心朝上,自己用一根手指在裴迪手心上面写字,写一个字,再轻轻读出这个字的发音。

凝碧池

万户伤心生野烟,

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

凝碧池头奏管弦。

王维写完,念完,看着裴迪,裴迪低声说:“我记下了,马上去写下来。你放心,我在长安等你。听说太子李亨已经在朔方营召集兵马讨逆了,很快就会打到洛阳。你要坚强,要活着,哪怕像牲口一样活着。”王维低低地说:“你快走吧。安禄山不灭,我不会再说话了。”

李亨在朔方营灵武登基即位,唐明皇变成太上皇。李亨即唐肃宗。

唐肃宗任用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又联合回纥、西域之兵一同征讨安禄山叛军。李光弼的副将就是王维的弟弟河东节度使王缙。

后来,安禄山被自己的儿子安庆绪杀了,叛军只剩下一些残余。唐肃宗收回了东都洛阳、西都长安。

肃宗李亨住进长安兴庆宫。那些被安禄山抓到洛阳的官员们,又被唐肃宗抓回长安来。按唐朝律令,任了伪朝官职的人,一律问斩。

王维被押回长安。斩监候。

杀不杀王维,唐肃宗还在犹豫。王维是他父亲玄宗不太喜欢的人,玄宗不喜欢,他就应该喜欢,他最怕的是他父亲玄宗的亲信在他身边。这是其一。

有几个人来向他汇报,王维并没有给安禄山做事,一直在装病。而且还写了一首向唐朝表忠心的诗《凝碧池》,他也被王维这首诗感动了。这是其二。

王维的弟弟王缙,是李光弼手下最奋勇的战将,这次平息叛乱立下了大功。王缙亲自来求情,愿意把自己的功劳爵禄都放弃,换他哥哥一命。这样的兄弟情谊让人动容啊。这是其三。

杀不杀王维呢?唐肃宗不断地问自己。突然想:我不杀王维,王维、王缙哥俩不就是我的死党了吗!不杀!

小太监来报:“刑部侍郎王缙求见。”肃宗一招手,“让他进来。”王缙走到肃宗面前跪拜。肃宗说:“你就不用说话了,去把你哥哥王维领回家,休养几日,然后,让他回到朝廷来继续做事,官复原职。”王缙千恩万谢地退出来,直接跑到关押王维的地方,接王维回家。

王维的命保住了,回到家,兄弟俩抱头大哭一场。

王缙告诉王维,宁王和岐王都相继去世了。王维惊讶地问:“他们怎么去世的?是因为生病,还是战乱?”王缙说:“看上去是生病,其实也是因为战乱。心情不好,奔波逃命,生病了身边没有医生救治。”王维悲切地说:“唉。都是我的恩人啊!我被安禄山抓去,又被任命了伪职,他们要是知道了,气也会气死。我是罪该万死的人啊。”王缙劝慰道:“好了,别再想这件事了。发生过的事是不能改变的,你何必总揪着自己不放?”王维又问:“玉真公主有什么消息?”王缙说:“据说躲到深山里修道,与世隔绝了所有来往。”王维轻轻地说:“但愿她能安心修道,忘记人间世事。”王缙小心地问:“她会忘了你吗?”“若修成仙道之身了,就会忘记一切人间俗事。”

不久,肃宗又给王维升了职。太子中允加集贤院学士,正五品上。

王维要公开谢恩,让满朝百官都知道他在谢恩。他先后写了两则谢恩表《谢除太子中允表》和《谢集贤学士表》。随后又写了一首诗《既蒙宥罪旋复拜官伏感圣恩窃书鄙意兼奉简新除使君等诸公》:

忽蒙汉诏还冠冕,

始觉殷王解网罗。

日比皇明犹自暗,

天齐圣寿未云多。

花迎喜气皆知笑,

鸟识欢心亦解歌。

闻道百城新佩印,

还来双阙共鸣珂。

这是王维一生中,拍马屁拍得最响的一首诗。“日比皇明犹自暗,天齐圣寿未云多。”是说:太阳也没有肃宗的大唐皇朝明亮,肃宗皇帝即使是万寿无疆也不算多!

王维看了一遍,觉得这首诗呈给肃宗,肃宗看到后的效果应该不错。

王维再也无心在朝廷做官了,可是,对肃宗的不杀之恩,又不能无所表示。想来想去,他决定把辋川别业送给肃宗,不,送给唐朝。怎么送呢?建议在辋川建一座寺庙。

裴迪对王维说:“你现在性命无忧了,马屁也‘啪啪’地拍了,还升了官儿了,辋川也要送人了,我该走了。”王维看着裴迪说:“你是该出去做些事了,但要时常给我写信。不要等着我先给你写信。”裴迪说:“好。今晚,我和王缙喝酒,你喝不喝一口?”王维脱口就说:“喝!”

王维把辋川别业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带回长安。又找人把里外打扫了一遍,锁好门,带上房契地契离开了辋川。

走在回长安的路上,王维的心里还是很难受。这个住了十六年的辋川别业,这个让自己舒服了十六年的辋川别业,就这样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路上,王维含着泪,写下了《别辋川别业》:

依迟动车马,惆怅出松萝。

忍别青山去,其如绿水何。

王维回到家,情绪很低落,王缙看出来了,但也没有办法劝解。

王维想,既然我已经告诉肃宗皇帝把辋川别业送给他,那就大大方方地送吧。不能表现出舍不得或出于无奈,于是,就写下了《请施庄为寺表》:

臣维稽首:臣闻罔极之恩,岂有能报?终天不返,何堪永思?然要欲强有所为,自宽其痛。释教有崇树功德,宏济幽冥。……臣遂于蓝田县营山居一所,草堂精舍,竹林果园,并是亡亲宴坐之余,经行之所。……又属元圣中兴,群生受福,臣至庸朽,得备周行。无以谢生,将何答施?愿献如天之寿,长为率土之君,惟佛之力可凭,施寺之心转切。……伏乞施此庄为一小寺,兼望抽诸寺名行僧七人,精勤禅诵,斋戒住持,上报圣恩,下酬慈爱。无任恳款之至。

唐肃宗看到王维把最心爱的辋川别业都送来了,对王维就彻底放心了。

王维又升官了,尚书右丞,四品。

人人都怕死。在活着的前提下,老百姓怕吃不上穿不上,官员们怕丢官失宠,皇上怕耳边的甜言蜜语。

王维虽然官至四品,依然三天去点一下卯,五天上一次朝,还经常托病居家,长时间不去上朝。肃宗也知道王维的心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缙被派往蜀州,任蜀州刺史。

王维又开始一个人生活。

书也不再读了,诗也不想写了,更不会去弹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且又十分孤单。

此时的王维与其说是孤单,不如说是自己煎熬自己。王维的心里一直放不下在安禄山伪朝廷里任职这件事,这是他的心病,留下的创伤无法愈合,甚至,一直是他心灵深处的一次灾难。这种创伤与灾难,不会因为过去的时间变长而变得模糊,反而会在安静的时候,跳出来折磨他。有时,甚至通过幻觉来提醒他。他在《与魏居士书》一文中写道:“偷禄苟活,诚罪人也。”

可是,怎么才能减轻这种折磨呢?亲人,身边要有亲人。

此时的王维,应该是:每逢孤单倍思亲。

日升日落,月出月隐。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王维的心情一直处于灰暗中,一些朋友来访,他也懒得见。杜甫曾来过两次,王维都躲开了。杜甫留下的诗,王维倒是认真读了。其中《秋兴八首》写得是真好。还有“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写得更好,比自己任何一首诗都好。至于给自己写的《奉赠王中允维》,不过是一些劝慰的客气话而已。

王维在想弟弟王缙,想裴迪。可是,裴迪在蜀中正春风得意,不能扰他。弟弟王缙应该回到长安来任职,不能总在外地。想到这儿,王维决定给皇上肃宗写一份奏章,用免去自己的职务来换回弟弟王缙。《责躬荐弟表》:

臣维稽首言:臣年老力衰,心昏眼暗,自料涯分,其能几何?久窃天官,每惭尸素。顷又没于逆贼,不能杀身,负国偷生,以至今日。陛下矜其愚弱,托病被囚,不赐疵瑕,屡迁省阁。……弟之与臣,更相为命,两人又俱白首,一别恐隔黄泉。傥得同居,相视而没,泯灭之际,魂魄有依。伏乞尽削臣官,放归田里,赐弟散职,令在朝廷……

这份奏章中,再次提到“顷又没于逆贼,不能杀身,负国偷生,以至今日。”

肃宗皇帝看了王维的表奏,对这兄弟俩的感情深感敬佩与羡慕。文中的一句“两人又俱白首,一别恐隔黄泉”,让肃宗不由得感慨:这才是手足兄弟!唉,我们皇家子弟,永远不会有如此相爱相惜的,不勾心斗角、互相残杀,就是好兄弟了。

肃宗批准王缙回长安任左散骑常侍,三品。而且并不需要王维辞去现有职务。

王维立即又写了一份感恩的表章《谢弟缙新授左散骑常侍状》。

王缙接到圣旨时,知道是哥哥表奏皇上换自己回长安的,他隐约感觉到哥哥的身体和心理都出问题了,甚至很危险。他通知裴迪立即赶回长安后,就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王维似乎听到了王缙的马蹄声,可是,这马蹄声怎么越来越远?他似乎听到了裴迪哈哈大笑的声音,而笑声也是越来越远。马蹄声和笑声都是从耳边飘向了云端。

他想起当年在襄阳时写的《汉江临眺》诗中颈联的两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这是写给自己的吗?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于是感叹:“唉,我也在有无中啊。”

月亮升起在半空,一束月光透过窗户缝隙射到王维的床头。王维觉得这是通往西天的走廊,或者是引他去往西天的绳索,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伸出手去抓这条绳索。他抓空了,这个世界在王维的身边彻底空了。

“空山不见人。”“夜静春山空。”“空翠湿人衣。”王维诗中写过的那些“空”就是此时。

王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再也没看到弟弟王缙和裴迪。

商震,1960年生于辽宁省营口市。出版诗集散文随笔集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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